青砖缝里的铁链泛着幽蓝,像地底伸出的鬼手。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截锈铁,掌心的契约纹突然灼痛——那是冥途之力被唤醒的征兆。
她抬头看了眼密室四角的镇魂灯,灯芯突然爆出三簇绿焰,映得石墙影子扭曲如鬼。
\"小鸢。\"她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去取我妆匣里的乌木铲。\"
小鸢本缩在门口望风,闻言猛地抬头:\"主子,这青石板......\"
\"他们等了七年。\"沈青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阴火在左眼翻涌,\"等一个能听见他们哭的人。\"
乌木铲磕在青石板上,迸出几点火星。
第一块砖掀开时,腐土混着铁锈味窜出来,沈青梧的右耳突然炸开成片的抽噎——是孩童的、少年的、带着血沫的哭嚎,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她咬着牙继续撬,第三块砖下露出半截裹着铁链的手腕,腕骨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和她契约卷轴边缘的纹路如出一辙。
\"伪判官契。\"她低笑一声,笑声里浸着冰碴,\"用活人怨气当引,替他镇气运。
好个萧玄策。\"
干尸被完整掘出时,月光正透过气窗照进来。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的龙纹铁链锈成深褐,面容却因怨气凝结保存完好——眉骨高挺,眼角有颗红痣,像极了镇南侯府祠堂里谢老夫人供着的谢昭画像。
沈青梧指尖按上他心口,冥途之力如蛇钻进尸身,残念混着血锈味涌进脑海:
\"七年前......乾清宫外雪夜......他说借三年阳寿镇逆党......可我们,再没出过地基。\"
\"借?\"沈青梧突然捏碎了干尸的锁骨,碎骨间渗出黑血,\"他拿你们的命当砖,砌他的江山。\"
小鸢捧着锦帕的手在抖:\"主子,这......\"
\"去内廷档案房。\"沈青梧扯下少年腕上的铁链,\"找郑砚之,就说淑妃中邪要查十年前的用药底册。
他若问,你便说......\"她顿了顿,眼尾阴火骤亮,\"就说沈婕妤记得他娘咽气前,是太医院送的参汤。\"
子时二刻,郑砚之抱着个漆盒冲进清梧阁时,额角的汗把官帽都浸透了。\"沈婕妤,您要的《永宁七年宫基修缮册》......\"他抖着手掀开盒盖,\"可这事儿要是被内官监知道......\"
\"知道又如何?\"沈青梧翻开册子,第一页夹着的黄纸便让她瞳孔紧缩——十二行名字,每行都标着\"镇桩位\"和\"埋深九丈\",最末一行小字洇着暗红:\"镇南侯世子谢昭,临埋前高呼'父不知我死',声裂三更。\"
\"原来你们不只是祭品。\"她合上册子,指甲在\"镇桩位\"三字上抠出个洞,\"还是他的刀——用你们的死,割了政敌的喉。\"
郑砚之突然跪在地上:\"沈婕妤,小的就当没见过这册子......\"
\"滚。\"沈青梧头也不抬,\"明儿个去尚食局领两坛桂花酿,给你娘上坟。\"
等郑砚之连滚带爬的脚步声消失,小鸢才从屏风后转出来:\"主子,您要的东西......\"她捧着个白瓷盘,盘里是截裹着黑布的指骨。
沈青梧将指骨放在案上,点燃三柱引魂香。
香灰刚落,指骨突然发出蜂鸣——是干尸残留的怨气在共鸣。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骨节上,冥途之火腾地窜起,将指骨煅烧得雪白。
小鸢凑近看,见那白骨上渐渐浮出细密的符线,像活物般蠕动。
\"这是引魄笛。\"沈青梧吹了吹还发烫的骨管,\"用镇桩人的骨,引镇桩人的魂。\"
子时三刻,冷宫枯井旁。
沈青梧站在井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骨笛横在唇边的刹那,她左眼的阴火突然暴涨——地底传来十二声抽气般的呜咽,像十二只手同时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咬着牙吹响,没有曲调,只有魂契共振的尖啸。
井壁\"咔嚓\"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第一具尸骸从土里钻出来时,小鸢尖叫着捂住嘴——那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颈上的铁链嵌进肉里,眼窝里爬满蛆虫,却对着沈青梧跪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二具身缠铁链的尸骸从四面八方的土中爬出,跪成一圈,空洞的眼窝全都对着她。
\"判官......\"十二道声音混在一起,像风刮过破钟,\"召我何事?\"
与此同时,景阳宫。
萧景睿突然从锦被里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抓起案上的狼毫,笔锋在宣纸上狂乱游走——地宫、十二根桩、中央那点朱红,正是乾清宫龙座之下。
乳母要夺笔,他却突然露出诡异的笑:\"他们说......陛下忘了他们......\"
御书房。
萧玄策批到第三本奏疏时,耳边突然响起断续的笛声。
他握笔的手一紧,墨汁溅在\"河工\"二字上,染成团狰狞的黑。
笛声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他心口撒了把碎冰。
他猛然抬头,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冷风裹着笛声灌进来,竟让他听见十二个声音齐声低唤:\"陛下——你还记得我们吗?\"
\"放肆!\"萧玄策拍案而起,龙纹暗绣的朝服被烛火映得泛红。
他拂袖打翻烛台,火舌舔着奏疏腾起,却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笛音。
冷宫枯井旁。
沈青梧收笛入袖,十二具尸骸瞬间没入土里。
她摸了摸笛身,指尖触到一丝异样的温热——这笛音本应只传幽冥,可萧景睿那幅地宫图......她咬破食指,血珠滴在笛孔中心,低声道:\"你想借魂,我便炼笛......可这笛,只听我令。\"
血珠渗进骨纹的刹那,笛身浮现一行微不可见的血字:\"契主——沈青梧\"。
地底深处,一截断指突然颤动起来,仿佛有谁隔着泥土,轻轻抚过同样的符文。
小鸢递来披风:\"主子,该回清梧阁了。\"
沈青梧裹紧披风,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左眼的阴火却更盛了。
她摸了摸袖中的骨笛,低笑一声:\"萧玄策,你砌的人坟......该塌了。\"
远处,乾清宫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只蛰伏的兽。
而清梧阁的窗纸后,骨笛的蜂鸣仍在继续,仿佛在应和着什么,等待着某个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