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这种理想化的、内部材料分布不断变化的复杂三维结构，真正地制造出来？
传统的锻造和机械加工几乎不可能实现。
他的眉头紧锁。
思维在材料学、力学、制造工艺三个领域之间快速跳跃，寻找着交汇点。
增材制造？
激光选区熔化？金属3d打印？
这些此时还极为前沿的概念，如同远方的灯塔，光芒微弱却带着诱惑。
如果……能通过高能激光或电子束，逐点逐层地熔化金属粉末，精确控制每一处的凝固过程和微观组织……
那么理论上，就能实现他脑海中那种“生长”出来的、内部材料性能按需定制的叶片！
铅笔在纸上飞速划过，留下潦草的图形和公式。
热传导模型、凝固动力学、残余应力分析……一个个难题接踵而至。
这不仅仅是一个设计思路的改变。
这几乎是一场制造革命。
他知道，这个想法太过超前。
现有的工业基础，尤其是高精度金属增材制造设备，几乎是一片空白。
材料体系的数据库更是无从谈起。
但这方向本身，指出的是一种可能性。
一种打破传统设计与制造壁垒的可能性。
他甚至想到，如果这种技术能够实现，那么今天解决的飞控耦合问题，或许在未来，可以通过整体结构材料的智能分布，从根源上得到缓解乃至消除。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泛起了鱼肚白。
台灯的光亮变得柔和。
桌上已经铺满了写满演算和草图的纸张。
何雨柱放下铅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他看着那一堆杂乱无章，却又指向同一个方向的草稿。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疯狂的开端。
距离实现，隔着千山万水。
但这念头已经种下。
就像一颗沉睡的种子，等待着合适的土壤和时机。
他小心地将这些草稿纸收拢，叠好，放进抽屉底层。
那里已经有了不少类似的想法碎片。
有些或许永远只是碎片。
有些，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重新拾起，焕发出光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远处传来早起鸟儿的鸣叫。
新的一天开始了。
车间很快就会充满机器的轰鸣。
而他的脑海里，那个关于叶片、关于材料、关于未来制造的梦，暂时隐去，却并未消失。
它成了背景音，一种持续的、低沉的呼唤。
等待下一次，被难题或灵感再次唤醒。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拿起工具柜顶上的饭盒。
该去吃早饭了。
然后，投入眼前具体而微的工作。
路，要一步一步走。
但目光，不妨看得远一些。
再远一些。
晨光透过车间高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形状。
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属粉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何雨柱蹲在一台卧式铣床旁，手指拂过刚加工完的零件表面。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光洁度还是差一点。”
旁边的老师傅老周凑过来，眯着眼看了看。
“已经到极限了，何工。这材料就这德行，刀快了容易崩，刀慢了又拉毛。”
何雨柱没说话，拿起旁边的千分尺，仔细测量了几个关键尺寸。
数据都在公差范围内，但逼近极限。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车间里其他几台正在运行的车床和铣床。
熟悉的轰鸣声，熟悉的机油味。
但今天，这些声音和气味似乎有些不同。
它们在他耳边诉说着某种局限，某种被现有工具和工艺框定的边界。
脑海里，昨夜那个关于叶片、关于“生长制造”的疯狂念头，一闪而过。
像一颗遥远的星星，光芒微弱却执着。
他摇摇头，似乎想把这不合时宜的遐想甩开。
“老周，试试把冷却液浓度再调高百分之五，进给速度降零点零一。”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部位。
“这一刀，走两遍，第一遍留十丝余量，第二遍精修。”
老周点点头：“成，我试试。就是这效率……”
何雨柱知道老周的意思。
这样精雕细琢，产量肯定上不去。
但有些关键件，质量必须优先。
他拍了拍老周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角落。
那面锦旗还卷着放在椅角，像个安静的注脚。
他坐下，拿起桌上另一份亟待审核的工艺文件，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个零件微涩的触感。
那一点点不够完美的光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的工程师神经上。
他闭上眼。
不是去想那个具体的零件。
而是试图跳出来，俯瞰整个制造流程。
从图纸上的线条，到冰冷的钢锭，再到最终成型的精密零件。
中间隔着刀具、机床、人的技艺、以及无数不可控的变量。
每一个环节都在引入误差，都在消耗时间，都在设定极限。
他的思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向那个超前的念头。
如果……不是用刀具去“切削”出形状。
而是让零件自己“长”成最终需要的形态呢？
一层一层，一点一点，精确控制，没有浪费，没有刀具磨损带来的误差……
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这种想法，在当下的现实里，近乎空想。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工艺文件上，拿起红笔，开始逐字审阅。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在车间的喧嚣中悄然流逝。
午饭号响起。
工人们陆续停下机器，洗手，拿饭盒。
何雨柱审完了最后一项，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他也拿起饭盒，随着人流走向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饭菜的热气。
他打了份简单的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吃了几口，对面就坐下一个人。
是厂里技术科的副科长，姓周，是个消息灵通、颇有些圆滑的中年人。
“何工，独自用餐啊？”周科长笑着扒拉一口饭。
何雨柱点点头：“嗯，清静点。”
周科长凑近些，压低声音：“听说前几天，六零七所的刘所长亲自来给你送锦旗了？可以啊何工！这回可是露大脸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打探和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