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金銮殿。
今日没有早朝。
这是继万成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没有上朝。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早朝。
而是，今天的早朝，大臣们一共只来了一位。
李春芳，元庆帝时期的太子少保。
看着下面，空空荡荡的大殿。
朱钰麟脸上却意外的没有发怒。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准奏！”
朱钰麟有气无力道。
“臣年事已高，请陛下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颤抖着声音中，李春芳说完，眼睛不敢看向皇帝。
实在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请辞的要求，多少是有些不合适的。
“准奏！”
“谢陛下！”
李春芳再次跪倒谢恩。
“少保何时与朕相识的？”
皇帝似是自言自语道。
“回陛下，是元庆三年十二月初三，当时您刚刚七岁。”
“来人，给少保赐座。”
说完，朱钰麟缓缓起身，离开龙椅走下来。
来到下方的台阶上，朱钰麟直接坐了下来。
“陛下，地上寒凉，望陛下保重龙体！”
李春芳赶紧起身劝阻。
“无妨，朕没事，少保坐下便是！”
朱钰麟摆了摆手。
“少保记忆当中，可曾还有当年初次见到朕的影子？”
朱钰麟整个身体靠在大腿上，双手扶在脚面上，喃喃问道。
“自然是记得的。”
李春芳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那天很冷，朔风凛冽。陛下当时穿着明黄织金云龙纹暖袍裹着小小身躯，玄色貂裘大氅领口垂落着细密白绒，腰间佩玉。”
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道。
“当时陛下年弱，面庞未脱稚气，澄澈眼眸如未染纤尘的琉璃，透着与生俱来的纯净善良，举手投足间的天真无暇，恰似当日皇城屋檐新落的皑皑白雪，令人心生守护之意。”
李春芳干瘪的嘴唇颤抖起来。
”可是短短的九年时间，现如今，叛军兵临城下，先皇交给朕的江山，就要落于贼人之手，实在是无颜下黄泉面对先皇！”
朱钰麟叹息道。
“这不是陛下的错。”
“哦！少保不要安慰朕了。”
朱钰麟苦笑一声。
“陛下，老臣并没有在安慰您，只是在陈述事实。这的确不是陛下一人之错。这是命中注定之事。”
“少保此话何意？”
皇帝忽然来了兴趣。
“十一岁之前，陛下只是一个纯净少年郎。但自从您登基之后，一切都变了。”
“此话怎讲？”
少年皇帝瞬间来了兴趣？
他让人拿了一张椅子，和李春芳坐在一起。
“陛下登基后，太后让首辅陈大人教授您帝王之道，让马宝做您的陪读，太后她老人家也对两人颇为信任。可以说，陛下您天生聪慧。有最好的伴读，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家长。原本是可以产生最好的效果的。但问题也正出在此处。”
少年天子听的非常认真。
“因为他们对您的期望太高了。希望您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所以对您的要求也更高，任何对您成为优秀帝王产生影响的细节，都不允许出现。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情。”
“何事？”
朱钰麟问道。
“他们忘了您还是一个孩子。孩子自然有孩子的天性。爱玩，爱睡懒觉，有自己的爱好，也有自己的想法。而这些都会影响到您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所以他们会压制。陈大人压制，马宝压制，太后也压制。”
“哎！”
李春芳长叹一声。
“他们对您的期望实在是太高了！”
下面的话，不用说，少年皇帝已然明了。
长久的压制，往往会带来强烈的逆反。
这小皇帝长时间面对各种压制，加上天生的承受力较低。
以至于现如今的朱钰麟对陈维政传授的知识，全盘否定。
历史上，陈维政死后的第二年，马宝也一命呜呼。
想来与皇帝的迫害不无关系。
而且陈维政执政时期，所指定的改革策略，也被万成皇帝全盘否定。
这就是压制产生的恶果。
最好的家长，最好的伴读，最好的学生和最有学问的老师，却出来一个最差的结果。
这着实让人莞额叹息！
如果宋扬在场，定然会对李春芳的分析由衷的鼓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万成皇帝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一切已成定局。
这就是宿命！
君臣二人在金銮殿上，敞开心扉时，程王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守城的禁军，腿已经软了。
这怎么打？
两万五对十二万。
城上官兵听着，我家王爷携仁义之师，前来讨伐昏君，不想死得，速速打开城门。不然，城破之时，定叫尔等，玉石俱焚！”
下方，一个将军，在阵前大声喊话。
然而，还没等守将回话，城门后方，忽然喊杀声四起。
不消片刻，城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程王大军蜂拥而上，长京城陷落。
中军方向，程王眼中露出狂喜。
”宋先生，果然守信！”
叛军势如破竹，顺着长阳大街，一路冲杀。
路上根本无人抵挡。半个时辰不到，已经杀到了德胜门。
这里已经就是皇城脚下。
还没等叛军喊话，皇城大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队人马从里面杀了出来。
”冲！”
常威一马当先，冲进了皇城。
一路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宫女太监。
看到叛军已经杀了进来，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宫道两侧，瑟瑟发抖。
叛军也不去管这些人。
反正长京九门，全部被叛军接管。
所有人，不得出门。
城中百姓，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唯恐被祸及秧池。
皇城中，由锦衣卫和羽林军组成的队伍，无心恋战，纷纷选择了缴械投诚。
当程王带着叛军冲进来时，他们看到了，已经吊死在金銮殿上的少年天子朱钰麟。
同时吊死的还有宇王朱钰麒。
“知道，李太后现在何处？”
朱建德问道。
听闻宫女禀报，太后此刻应在东郊半山别院。
“半山别院？”
一缕淫邪之色从朱建德眼中掠过。
“常威，带上人马，随本王前去半山别院。”
同庆楼客栈中，宋扬收起平板，嘴角微微勾起。
东郊半山别院。
这里宋扬曾经多次来过这里。
当然了，宋大官人是因为要替当时还不知身份的太后李彩凤出诊来到这里的。
宫变后，李彩凤来到这里，来迎接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
寝室中，她怔怔的看着桌上铺开的画像中，那个男子出神。
这一刻，这一生当中很多事情，如同画本在眼前一幕幕掠过。
心中涌起一丝苦涩。
人为什么而活着？
父母，兄弟姐妹，子女，丈夫，妻子，还是什么人？
刚才的刹那间，她忽然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可悲。
原来，人活着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开心快乐。
而她这一生，都在不停的在为别人而活着。
及笄之前，为了让父母在他人面前，有足够的脸面，而努力的学习琴棋书画，女工舞蹈。
成年后，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而嫁给了当时还是裕王的元庆皇帝。
生了孩子后，又开始为了孩子而忙碌。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有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过。
“听说一个人在死之前，不停的在心中呼唤着某人的名字，就会在下一世能遇到想遇到 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暗自呢喃了一句。
此刻的半山别院，除了她，早已是人去楼空。
多么希望能再看一眼那人。
屋外已经传来马蹄踏在青石板面的声响。
“终于来了吗？”
她嘴角泛起一个凄美的弧度。
镜子中的自己，依旧是美艳动人。
只是，不久之后，她将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数千名叛军，将整个半山别院团团围住。
而程王带着常威从外面推开了寝室的大门。
“让将士们在院门外等候，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常威转身离开。
房门再一次被关起，隔绝了两个世界。
“皇嫂别来无恙！”
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朱建德心头，一阵火热。
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女子。
现如今，终于成为了自己手中，可以任意拿捏的尤物，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王爷，来此何干？”
女人缓缓转过身体，手中攥着一把散发着寒光的短刀。
锋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咽喉。
“皇嫂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难道，你不知道，如此的美人，哪怕已经香消玉殒，也可以用来宣泄本王多年的思念吗？”
“你就是一个畜生！”
李彩凤脸色铁青的看着程王。
对于眼前这个恶心的男人，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绝对没有半点的怀疑。
“畜生？难道皇兄就不是畜生了吗？不仅得到了这大月朝的江山，还得到了这么美的女人，他何德何能如此啊？”
“虽然他生性风流，但至少，他不会如你这般禽兽不如！”
冰凉的锋刃已经抵进了雪白的脖颈，一丝殷红，悄然晕开了一朵绚丽的 花朵。
“公子，但愿来世，可以遇见你。”
手中正要用力割破脖颈时，屋外忽然响起了无数人的惊叫声。
“将军，敌袭！”
声音中，掺杂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别院外的不同方向传来。
伴随着不知名的声音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呼救声。
“怎么回事？”
朱建德眉头深深皱起。
他转身打开房门。
一瞬间，声音更加清晰的传来。
不停的有叛军从院外跑进院子。
“王爷，快跑，敌袭。”
叫喊之人正是常威。
只见常威的身上，早已被殷红浸染。
行走间，一瘸一拐。
显然腿部已经受伤。
“长京城哪里还有如此精锐的军队，能抵挡我军？”
朱建德骇然道。
“是，是神机营。”
“什么，神机营不是还在南都城吗，怎会出现在长京？”
朱建德惊惧的向后倒退着。
说话间，已经有人在他面前，如同秋天的枯草，被锋利的刀刃卷集后，纷纷倒地不起。
到处都是哀嚎声。
接着，一批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人数大约在一百多。
“果然是神机营，想不到如此厉害，区区一百多人，竟然消灭了本王四千多人。”
在最前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程王瞳孔紧锁。
“是你！”
“没错！”
梁梦龙轻轻点头。
现在，整座半山别院，叛军只剩下了常威和朱建德。
“梁梦龙，昏君已死，你何必还要...”
“闭嘴，不肖之臣，有何脸面在本将军面前，大放厥词。今日我便手刃与你。”
言罢，一把奇怪的武器对准了程王，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一声脆响后，程王颓然倒地。
脑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洞口，向外咕咕冒血。
“王爷！”
常威神魂俱散。
这是何等神器，威力如此惊人。
看来今日死定了。
“你是叛军里的将军？”
看着常威，梁梦龙吹了吹枪口。
“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看你也是一位英雄豪杰，怎的就跟了这凶残暴戾之徒？”
“程王爷与我有救命之恩，士为知己者死，这便是我的宿命而已。”
“哎！此言差矣，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在国家动荡不安，万民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将军何不归顺于蜀王陛下，共创大业？”
“你是蜀王的人？”
常威瞳孔紧缩。
“非也，本将军只忠于这大月皇帝，现在陛下和裕王已死，能够继承这大统的，只有蜀王。想必怎么做，将军应该知道吧？”
见常威沉默不语，梁梦龙继续道。
“如今，十万叛军在京城，但将军可知面对我神机营两千将士，可有活命的机会？”
他用手指了指一地的尸体。
方才的四千叛军，在一百多神机营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关键是，人家零伤亡。
常威毫不怀疑，只要补给足够，就这一百多人，和十万大军，都有的一战之力。
“现在程王已死，将军希望看着十万人死在这里吗？”
“这！”
常威脸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手中长枪被他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