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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阴冷,不像是温度低,更像是某种粘稠的、不祥的东西,直接烙印在了灵魂最深处,甩不掉,挣不脱。林栀死死捂住自己的额头,手指下的皮肤光滑,甚至能摸到细微的汗湿,但那种被什么东西“标记”了的感觉,却清晰得可怕。那个暗红色的、扭曲的印记,明明肉眼看不见,却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子里的“视野”中灼烧、闪烁。

“父亲”……

那个占据了周铭学长身体的“引路人”临死前嘶吼出的称呼,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那个所谓的“父亲”,它的目光,是不是已经穿透了这混乱的“间隙”,像瞄准镜一样,牢牢锁定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目标?

恐惧不是一下子涌上来的,而是像慢慢渗进泥土里的冰水,一点一点,浸透了她全身。周铭学长没了,就那么在她眼前,连灰都没剩下。辰言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跟脑子里那个鬼东西拼命。现在倒好,她自己身上也多了个这么个鬼玩意儿……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乱成一团麻,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胸口闷得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

她瘫坐在那片虚无的“地面”上,屁股底下传来一种不真实的、微凉的支撑感。有好长一段时间,她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或者说,什么都想不了,只是眼神发直地盯着祭坛上那颗珠子。

定魂珠。

乳白色的光晕温温柔柔地流转着,看着就让人心里莫名地安静点儿。那是救辰言的希望,是她拼了半条命才拿到手的东西。可现在,看着它,林栀心里头却七上八下的,一点拿到宝贝的喜悦都没有,反而觉得这东西像个烫手的山芋,谁知道它会不会引来更吓人的麻烦?苏婉清婆婆知道这珠子不光能定魂,还能把那种鬼东西净化得渣都不剩吗?她知道背后还藏着个更厉害的“父亲”吗?

一堆问题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乱撞,撞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行……不能就这么瘫在这儿。

林栀猛地吸了口气,牙齿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嘶——尖锐的痛感让她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点。这一清醒,全身各处的难受劲儿就全涌上来了。骨头架子像散了,肌肉又酸又胀,最要命的是灵魂深处那种被撕扯过的剧痛,一阵一阵的,像有根粗糙的锯子在来回拉。那是强行跟辰言“同调”留下的后遗症,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扯变形了,还没完全塞回原位。

可她得站起来。

辰言还在等着呢。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不管自己身上多了什么鬼标记,拿到定魂珠,回去救他,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也是必须做的事。

她用手撑着地,试了好几次,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膝盖软得跟面条似的,差点又栽回去。每一步都走得跟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着一地碎玻璃,灵魂的创伤让她对周围这片“间隙”的混乱能量敏感得要命。那些扭曲的色彩看久了头晕想吐,那些乱七八糟的噪音直往脑仁里钻,折磨得她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到祭坛边上,伸出手,指尖还有点抖,小心翼翼地碰向那颗定魂珠。

指尖传来一种温润的、玉石般的凉意。紧接着,一股清清凉凉、让人心神安宁的气息,就跟小溪流似的,顺着指尖慢悠悠地流进了她身体里。说也奇怪,这股气息所到之处,灵魂那种火辣辣的撕裂感好像被轻轻抚平了一点,虽然还是疼,但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长长吁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丁点。

看来这珠子对正常人,确实是个好东西。

她不再犹豫,轻轻把定魂珠从祭坛上拿了下来。珠子入手有点沉甸甸的,乳白色的光华在她手心里安静地流淌,连带着周围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扭曲感都好像淡了一些。

珠子到手了,可……怎么回去?

林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来的时候是那扇金属门,现在门早没了影儿。这片鬼地方,上下左右都分不清,到处是乱窜的光影和危险的裂缝。她拿出那枚“守密人之印”,印章冰冰凉,黯淡无光,之前那点蓝白光早熄火了,现在就跟块普通的旧铜块没两样,屁用没有。

指南针坏了,船也漏了,难道真要困死在这片意识的荒漠里?

就在她心里头那点绝望的小火苗又要冒起来的时候,她手心里的定魂珠,忽然轻轻“嗡”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珠子散发出的乳白色光华不再是均匀地照亮周围,而是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缓缓流淌、延伸出去,在她面前,铺成了一条朦朦胧胧的、完全由柔和白光构成的……小路?

这条路不是真的路,没有地面,更像是一条能量轨迹,一种指向明确的引导。

是珠子在指路?它感应到了“家”的方向?

林栀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定魂珠和“镇魂居”都是苏家弄出来的宝贝,它们之间肯定有联系!现在珠子拿到了,它这是要带她回去!

她不敢耽搁,也顾不上浑身难受了,紧紧攥着定魂珠,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了那条白光铺成的虚幻路径。

说来也怪,一脚踩上去,虽然还是那种虚不着力道的感觉,但周围那些吵死人的噪音和扭曲的光影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了一些,虽然还能感觉到,但没那么刺挠人了。这让林栀好歹能喘口气,集中精神跟着光路走。

她沿着这条光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这儿就是个屁,根本没概念。她只觉得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沉,灵魂深处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全靠一股“必须回去”的意念硬撑着。那个暗红色的印记,像个冰冷的监视探头,时不时就“烫”她一下,提醒她自己的存在。她试着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去碰了碰它,结果差点没疼得叫出来,那印记反应激烈得跟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吓得她再也不敢乱动。

就这么走着,机械地迈着步子,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忽然,她看到前方的白光路径到了尽头。

尽头那里,不是一个门,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深蓝色和纯白色符文交织成的稳定光涡。光涡的另一头,隐隐约约传来一股让她心安的气息——是那棵老银杏树的味道,是那座寂静老宅的味道!

出口!找到出口了!

林栀心头一阵狂喜,也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那光涡冲了过去。

就在她一只脚迈入光涡的瞬间,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凉滑腻的水膜,周围的景象猛地一晃,彻底变了样。

混乱的色块和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霉味和木头香的空气。她站在那间书房里,沉重的红木书架好端端地立在墙边,挡住了后面那扇要命的金属门。她,真的回来了!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股根本无法抵抗的、仿佛把她整个人都掏空了的虚弱感,混合着灵魂被瞬间抽离的剧痛,山呼海啸般猛地涌了上来!之前在“间隙”里全靠意志硬撑,现在一回到相对安稳的现实,身体和灵魂积累的所有创伤和透支,一下子全爆发了!

她眼前瞬间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屋里有没有人,就感觉双腿一软,整个人跟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直挺挺地朝前栽倒下去。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秒钟,她好像感觉到一股挺柔和的力量托了她一下,没让她脸先着地。同时,一个带着惊愕、还有点凝重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钻进她几乎罢工的耳朵里:

“小姐?!你……你怎么从这儿……咦?这光芒……是‘定魂珠’?!老天……你身上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她脑子已经成了一锅粥,根本转不动了,眼前彻底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林栀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在这片粘稠的黑暗里飘来荡去。灵魂跟被放在炭火上烤一样,滋滋作响,又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扎着,疼得她真想直接晕过去算了。那个暗红色的印记,在黑暗里格外显眼,像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伤口,又像一只恶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她。

偶尔,会有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流进来,像夏天喝到的冰镇泉水,稍微浇灭一点灵魂上的灼痛感。这感觉是从她紧紧攥着的右手传来的——是定魂珠。

还有另一股力量,更庞大,更古老,带着一种苍茫的气息,似乎小心翼翼地在她灵魂周围打转,尤其是靠近那个红色印记的时候,显得特别谨慎,甚至……有点不敢靠近的意思?那感觉,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遇到了从来没见过的毒蛇,不敢轻易下手。

昏昏沉沉中,她耳朵边好像断断续续飘过一些说话声,听不真切,跟隔着水似的。

“……魂力透支得太厉害了……还有强行容纳异种能量造成的侵蚀……能捡回一条命,真是祖宗保佑……”这是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有点沙哑的老头在说话。

“……幸好有定魂珠暂时稳住了根基,但那个‘标记’……老夫行医驱邪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邪门的东西,像是活的,长在魂魄根子上了,硬来的话,恐怕……”这是那个之前托住她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沉重。

“……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救她……辰言那边不能再等了……”这个声音虽然虚弱,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是苏婉清婆婆!

辰言……

听到这个名字,林栀昏沉的意识像被针扎了一下,开始拼命挣扎,想要醒过来。

又不知道在黑暗里飘了多久,灵魂深处那要命的剧痛终于慢慢消停了些,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和虚弱。林栀的眼皮动了动,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她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透进来,视线慢慢清晰。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上,身上盖着软和的锦被,被面是暗蓝色的,绣着简单的云纹。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深色木头做的,透着股老物件儿的沉稳劲儿。窗户开着,外面就是那个荒废的庭院,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沉默地立着,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这里应该是“镇魂居”里面的某个房间。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跟被大卡车碾过一样,又酸又痛,尤其是眉心那个地方,那个印记的存在感鲜明得让她想忽略都难。

“醒了?”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林栀转过头,看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是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坐得笔直,气质儒雅沉稳,但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正看着她。

林栀认出来了,是那个在她晕倒前听到声音的人。

“您是……”她一开口,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跟破锣似的。

“我叫苏牧。”中年男人自我介绍道,他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白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温水,“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慢慢说。”他语气很温和,动作也轻。

他小心地扶起林栀,把碗沿凑到她嘴边。温热的水流进喉咙,那股干涩刺痛的感觉总算缓解了一些。

喝完水,林栀靠在床头,感觉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右手还死死攥着那颗定魂珠,左手边放着那枚灰扑扑的印章。

“定魂珠……我拿到了。”她把珠子往苏牧那边递了递,声音带着急切,“辰言他……他现在怎么样?”

苏牧没有立刻去接珠子,他的目光落在林栀的眉心,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辰言的情况,姑母暂时用‘蜃龙镇圭’配合结界的力量强行稳住了,但……很不乐观,他意识沉沦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他顿了顿,手指指向林栀的额头,“但现在,更棘手的是你身上的这个‘印记’。”

林栀的心猛地一沉。“您……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苏牧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我们翻遍了族里还能找到的所有老古董记载,”他揉了揉眉心,显得很疲惫,“只找到一些语焉不详的片段。这东西,古老的卷轴上叫它‘归寂道标’。”

“归寂……道标?”林栀重复着这个名字,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嗯。”苏牧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忧虑,“根据那些残缺的记录,这是那位真正的‘主宰’——也就是占据周铭身体那东西口中的‘父亲’,用来标记那些胆敢阻碍‘归寂’进程,或者被祂‘看上’了要当特殊‘坐标’的家伙的。一旦被打上这玩意儿,就好比在茫茫人海里被探照灯锁定,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主宰’的意志都会慢慢地、一点点地找到你,锁定你。到最后……要么你被祂同化,变成祂的一部分,失去自我;要么,就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掉,连点痕迹都不留。”

林栀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被那种存在盯上?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无处可逃。

“而且,”苏牧的语气更加沉重,几乎是一字一顿,“这个‘道标’,它不是个死物。它会像一种慢性的灵魂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你的心智,放大你心里的恐惧、绝望这些负面情绪,慢慢扭曲你的想法,让你觉得投向‘归寂’才是唯一的出路,最终自己主动走向毁灭。甚至……它可能变成一个‘信标’,在满足某种条件的时候,直接引导‘主宰’的力量降临到你身上,或者给其他像‘引路人’那样的家伙指明你的位置。”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林栀全明白了。为什么“引路人”死前要弄出这么个东西。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标记,这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绑在她身上的定时炸弹!她不仅没把事情彻底解决,反而把自己也赔了进去,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更大的灾难源头!

“有……有办法能把它弄掉吗?”林栀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苏牧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栀的心一点点沉进冰窟窿里,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族里的记载,从没有过被种下‘归寂道标’后还能成功祛除的先例。它就像一种最顽固的诅咒,根子扎在你的灵魂本源里,硬要剥离的话……”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种后果,林栀想都不敢想。苏婉清婆婆、苏牧,还有他们族里的长老肯定都试过了,结果就是束手无策。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千辛万苦拿到了救辰言的希望,却把自己扔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苏牧话锋忽然一转,目光落在林栀紧紧握着的定魂珠上,“‘定魂珠’的力量,非常纯粹,或许能暂时压制住‘道标’的活性,让它消停点,延缓它对灵魂的侵蚀。而且……”

他看向林栀,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你和小言之间那种奇特的联系,还有你之前居然能承受住那种被污染的力量,甚至短暂地运用它……你的灵魂,或许有些我们还没弄明白的特殊之处。这可能是唯一的变数。”

特殊性?林栀心里苦笑。她就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除了妈妈留下的这枚印章,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救辰言。”苏牧站起身,脸色变得严肃无比,“‘定魂珠’需要配合特殊的仪式,以及‘蜃龙镇圭’的核心力量,才能发挥最大效果,尝试把‘虚无之瞳’的那部分意识从辰言的灵魂里剥离或者封印住。这个过程极其凶险,稍有差池,两个人可能都会……”

他没说下去,但林栀懂。她紧紧握住定魂珠,用力点头。不管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眼下,救陆辰言是头等大事,没有退路。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让自己能站起来。”

苏牧点了点头:“你好好休息,我让人送些调理的药和吃的过来。关于‘归寂道标’的事……”他压低了声音,“暂时不要对其他人提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乱。”

他又叮嘱了几句要注意身体,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栀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看着手心里温润如玉的定魂珠,又抬起另一只手,手指轻轻触摸着自己光滑却仿佛带着无形烙印的眉心。

那里,藏着一个能把一切都拖进地狱的标记。

前面的路,好像比在那个混乱的“间隙”里,更加让人迷茫和害怕。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陆辰言的脸,想起他最后用尽力气把她推开时,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属于他自己的痛苦和坚决。

不管前路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她都得走下去。

为了他。

也为了……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这个该死的“归寂道标”,为什么偏偏找上了她?

窗外的银杏树,叶子还在沙沙地响,像永恒的低语,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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