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黑暗如墨，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整个太平洋的海水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陆辰言咬紧牙关，感受着金属潜水服传来的细微呻吟。这玩意儿可是号称能抗住一万米水压的最新科技，但现在才到七千多米，就已经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单人推进器拖着他不断下潜，发动机低沉的嗡鸣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听着反倒让人心里发毛。
潜水服头灯的光线在深海中显得软弱无力，顶多能照亮前面十几米的范围，再远就被那粘稠的黑暗吞没了。这种感觉糟透了，就像一个人举着蜡烛走进一个巨大的洞穴，明知黑暗中可能藏着什么，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仪表盘上的数字不停跳动：3000米……5000米……7000米……每增加一百米，陆辰言都能感觉到压力在增大，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一团湿棉花里抽取空气。
耳麦里传来老鬼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已到达……七千米……安全深度极限...下面...靠你自己了...通讯...可能会...中断...”
陆辰言敲了敲耳麦，试图让信号稳定些，但无济于事。他干脆关闭了主动通讯，只保留单向信号发射器。省电倒是其次，主要是减少被劳伦斯家族那帮人发现的可能。在这地方被盯上，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好了，他彻底成了这片死亡之域中一个孤独的存在。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但这次的孤独感格外沉重，像是实体一样压在他的胸口。
下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深度计上那冰冷的数字提醒着他正在逼近生命的禁区：8000米……8500米……
潜水服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警告灯闪烁不停，提示外部压力已经接近临界值。陆辰言甚至能听到金属外壳传来的细微变形声，像是有人在不紧不慢地挤压一个易拉罐。
“该死...”他低声咒骂，却连自己的声音都感觉陌生而遥远。
面罩上开始出现细微的、蛛网般的应力纹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陆辰言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回想老鬼在出发前对他的培训：“遇到任何情况，先深呼吸，保持心率稳定。恐慌只会加速氧气消耗，增加风险。”
他调整呼吸节奏，操控推进器继续向下。不能停，劳伦斯家族的深潜器就在下面，那诡异的信号源头也在下面。林栀和老鬼还在“夜枭号”上等着他回去，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9000米！
这个数字让陆辰言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已经超出了潜水服的设计极限，每一个部件都在超负荷运转。金属外壳的呻吟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抗议。
他死死盯着下方，眼睛因为充血而布满血丝。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幽蓝色，如同鬼火，在绝对的黑暗中摇曳闪烁。要不是周围实在太黑，这点光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陆辰言精神一振，立刻调整方向，朝着光点小心地靠近。在这种地方，任何光源都意味着不寻常，可能是劳伦斯家族的深潜器，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随着距离拉近，那光点逐渐变大，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那确实不是自然的光源，而是一个巨大的人造物——劳伦斯家族的深潜器“海妖”号！它如同一条诡异的深海巨鱼，静静地悬浮在幽暗的海水中，周身散发着幽蓝的冷光，似乎在为什么东西提供着能量。
陆辰言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绕到一块海底岩层后面观察。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忘了呼吸。
在“海妖”号下方，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海底构造物！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人类建造的东西。它不是珊瑚礁，也不是普通的海底山脉，而是一片由某种非金非石、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材质构成的、庞大到望不到边际的几何体建筑群。无数的巨大管道、棱柱、平台以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交错、延伸，上面刻满了与地图上、与母亲徽记上相似的、古老而繁复的纹路。
整个构造物散发着一种亘古、死寂而又充满非自然力量的气息。这就是母亲一直守护的秘密？这就是所谓的“门”？
陆辰言的目光被构造物中心区域吸引——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能量场正在缓缓旋转！幽蓝色的电弧在其中跳跃、嘶鸣，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而那诡异的、带有生物特征和非自然谐波的声呐信号，正是从这个能量漩涡的中心传出来的！
“海妖”号悬停在这个能量漩涡的上方，从它的腹部伸出了几条机械臂，正在尝试将某种类似能量导管的东西，连接到漩涡边缘那些闪烁着符文的接口上。
他们在试图激活或者稳定这个能量场！他们想要打开“门”！
陆辰言的心脏狂跳起来。虽然他不完全理解这个“门”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人类应该触碰的东西。母亲留下的笔记中多次提到“守护”和“封印”，显然这个“门”背后隐藏着极大的危险。
必须阻止他们！
他立刻操控推进器，试图靠近“海妖”号，寻找干扰或者破坏的机会。深海环境本就复杂，再加上这个能量场的影响，他的行动必须格外小心。
然而，就在他刚刚移动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从那能量漩涡中心爆发开来，无视了物理阻隔，直接轰击在他的意识层面！
陆辰言闷哼一声，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充斥着无法理解的、混乱而疯狂的嘶吼与低语！那声音仿佛来自远古，充满了无尽的怨恨、饥饿以及对现实世界的恶意！
是那个“伪神”的意识？！它苏醒了？！或者说，它一直醒着，只是被封印在此？！
这股精神冲击不仅针对他，显然也影响到了“海妖”号。深潜器周身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起来，机械臂的动作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停滞。
“警告！警告！受到未知强精神力场干扰！系统过载！连接程序中断！”隐约的、失真的电子警报声透过水体模糊地传来。
机会！
陆辰言强忍着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精神痛苦，猛地将推进器的功率推到最大，如同一条决死的旗鱼，朝着“海妖”号与能量漩涡的连接处狠狠撞去！
他瞄准了那几根正在试图接入的能量导管！
“砰——！”
剧烈的碰撞在水下传来沉闷的巨响！即使在近万米的海底，撞击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一根能量导管被陆辰言的推进器撞得扭曲变形，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连接程序被强行中断！
“海妖”号内部显然陷入了更大的混乱，警报声更加刺耳。
“是谁？！干扰者！”一个气急败坏的、经过通讯器放大而失真的怒吼声传来，是劳伦斯家族的人！
陆辰言没有回应，而是迅速调整姿态，准备下一次冲击。他能感觉到潜水服在刚才的撞击中受损，左臂的关节处开始渗水，刺骨的寒意顺着缝隙蔓延进来。
与此同时，那能量漩涡因为连接中断，变得极其不稳定起来！幽蓝色的电弧疯狂窜动，范围急剧扩大，整个海底构造物都开始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轰鸣！
“不！稳住它！就差一点！”劳伦斯的人惊恐地大叫。
陆辰言顾不上左臂的麻木和撞击带来的眩晕，再次冲向另一根能量导管。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干扰，必须彻底破坏他们的行动！
然而，那恐怖的精神冲击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这一次，不仅仅是混乱的低语，他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扭曲的幻象——燃烧的城市，崩碎的大地，无数在绝望中哀嚎的扭曲身影……仿佛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呃啊——！”陆辰言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股外来的、充满恶意的力量侵蚀、同化！
他的动作僵住了，推进器失去了控制，在原地打转。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把钝刀在他的大脑里搅动，每一次搅动都带来难以形容的痛苦。
“夜枭号”上，林栀和老鬼通过单向信号接收器，只能监测到陆辰言的生命体征正在急剧波动，深度维持在九千多米，却完全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那诡异的声呐信号强度也在疯狂飙升，几乎要刺破他们的耳膜。
“他的心率已经超过180了，这不对劲！”老鬼盯着监测屏幕，脸色凝重。
林栀紧握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能不能联系上他？哪怕只是一瞬间？”
老鬼摇了摇头：“深度太深，干扰太强，我们只能接收他的生命体征信号，无法发送任何信息。”
林栀绝望地拍打着控制台：“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看着他...看着他可能...”
老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丫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深海之下，陆辰言正在独自面对一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绝境。那股外来的意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试图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吞噬殆尽。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他贴身存放的那张母亲留下的绢帛地图，以及林栀外婆手札的复印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起热来。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带着守护意志的清凉感，如同涓涓细流，注入了他几乎被冻结的意识海，暂时抵挡住了那恐怖的精神侵蚀。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坚持下去”。
陆辰言猛地清醒过来，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衬。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任由那股恶意侵蚀自己的意识。是母亲留下的东西救了他吗？还是林栀外婆手札中的某种保护机制？
他来不及细想，眼前的危机远未结束。“海妖”号已经重新稳定下来，机械臂再次尝试连接能量导管。而那个能量漩涡则变得更加狂暴，幽蓝色的电弧如同愤怒的巨蛇般四处窜动。
陆辰言看了一眼推进器上剩余的能源和武器模块——老鬼给他准备的小型高爆炸药。这些炸药原本是用于紧急情况下自卫的，威力不大，但在这种深度和环境下，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摧毁它！
连同这个危险的“门”，以及劳伦斯家族的野心，一起埋葬在这万米深渊！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在这种深度引爆炸药，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他自己也难逃一死。但如果不这么做，一旦“门”被完全打开，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他想起了母亲笔记中的一段话：“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有些存在，一旦醒来，就将带来永恒的黑暗。”
陆辰言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臂传来的刺痛和全身的疲惫。他看了一眼“海妖”号，又看了一眼那疯狂旋转的能量漩涡，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调整方向，不再瞄准“海妖”号，而是将推进器的所有剩余能源，连同他自己，化作最后一颗子弹，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疯狂旋转的能量漩涡中心！
“再见了，栀栀...”
这是他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夜枭号”上，代表陆辰言生命体征和位置的信号，在监测屏幕上，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了。
林栀看着那变成一片空白的屏幕，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瘫软在地。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老鬼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这个一向坚强的老男人也难掩悲痛。
深海之下，只有那失控的能量漩涡，发出更加狂暴、仿佛要撕裂整个海洋的轰鸣与幽光，将一切都吞噬了进去。
......
陆辰言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周围是旋转的光影和混乱的声音。他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只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失重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开始慢慢聚拢，像是散落的拼图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拼接在一起。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在深海中，但周围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能量漩涡消失了，“海妖”号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片古老的海底构造物依然屹立在那里，但上面的符文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散发出一种平和的光芒。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还活着。潜水服虽然破损严重，但似乎保住了他的性命。推进器已经完全失灵，他只能依靠潜水服自身的浮力缓慢上浮。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压力变化都带来剧烈的疼痛。但陆辰言咬牙坚持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水面，回到“夜枭号”，回到林栀身边。
当他终于浮出水面，看到远处“夜枭号”的灯光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涌上心头。他做到了，他阻止了劳伦斯家族的阴谋，关闭了那个危险的“门”。
小艇从“夜枭号”上放下，林栀站在船头，焦急地张望着。当她的目光落在海面上那个孤独的身影时，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陆辰言被拉上船，林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他，泣不成声。老鬼站在一旁，眼中也闪烁着泪光，但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说：“好了好了，先检查伤势，别抱得太紧，这小子看起来伤得不轻。”
在医务室里，陆辰言简要讲述了下潜后发生的事。当他提到自己引爆炸药冲向能量漩涡时，林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害怕他会再次消失。
“那个‘门’...到底是什么？”林栀轻声问道。
陆辰言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根据母亲笔记中的描述，那可能是一个连接其他维度或时空的通道。劳伦斯家族可能想利用它来获取某种力量，但他们不明白自己在玩火。”
老鬼皱着眉头：“那现在呢？它被彻底摧毁了吗？”
陆辰言沉默片刻，回忆起最后那一刻的奇异感受：“我不确定。它可能只是被暂时关闭了。那个地方...那个构造物，它有着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它连接着某个意识。”
他摸了摸胸口，发现母亲留下的绢帛地图和林栀外婆手札的复印件已经化为灰烬，似乎在最后那一刻释放出了全部的保护力量。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阻止了劳伦斯家族的阴谋。”陆辰言看着舷窗外平静的海面，“但这可能只是开始。只要那个‘门’还存在，就还会有其他人试图打开它。”
林栀坚定地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继续守护它，就像你母亲和我外婆一样。”
陆辰言看着林栀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再是孤独的守护者，有了同伴，有了值得信赖的人。
“夜枭号”调转方向，开始返航。海面下，那片古老的海底构造物静静地躺在万米深渊中，等待着下一个守护者的到来。而陆辰言知道，他的使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