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客厅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觉得有点费力。窗户外面是灰白的天，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陆辰言脸上划出一道道明暗交错的条纹，衬得他脸色更冷，像尊没温度的石膏像。
那张八年前的旧照片，像个不散的阴魂，明明只是张纸片子，却比千斤顶还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口窝上。
“操！王建斌这老小子，敢他妈主动蹦出来，还把照片亮给林栀看，这已经不是挠痒痒了，是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周铭憋不住火了，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火星子，“他们肯定憋着坏呢，而且看这架势，离动手不远了！”
陆辰言没接话，眼皮耷拉着，视线还黏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张扫描件。照片里那个半大小子，笑得没心没肺，牙花子都快咧出来了，帽子歪戴着，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德行。可现在瞅着，那笑容咋就那么扎眼呢？他使劲儿在脑子里扒拉，想把八年前那个夏天的事儿翻腾出来。除了记得L国那港口工地晒得人冒油，海风吹过来一股咸腥带铁锈的味儿，还有王建斌那张堆满笑、恨不得把“谄媚”俩字刻在脑门上的脸，别的，真没啥了。是那时候年纪小，看不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是王建斌这老狐狸，道行太深，把脏事儿埋得严严实实？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在他们前头，把王建斌这王八蛋揪出来。”陆辰言总算开了口，声音不高，平平板板的，听不出啥情绪，但字字都带着寒气，“活的死的，都得有个准信儿。必须撬开他的嘴，问清楚他手里到底攥着啥玩意儿，魏哲那疯子又想拿他干啥。”
“我他妈把能撒出去的人都撒出去了！”周铭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珠子熬得通红，“道上的人，官面上能搭上线的，都打过招呼了。可这老小子就跟个水耗子似的，钻洞里就不露头了，难搞！”
陆辰言转过脸，目光落到林栀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很，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不知道该咋说。“那张照片，”他问，“除了你看到的，还有没有别的啥不对劲的地方？背面写没写字？或者纸片子有啥特别的？”
林栀使劲儿回想，当时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哪还顾得上细看。“没……没有吧，”她摇摇头，语气不太确定，“掉出来的时候是正面朝上，我没瞅见背面。就是……就是感觉王建斌那人，怪怪的，好像……好像也不是他自己乐意来的。慌里慌张的，捡个东西手都哆嗦，像是……吓着了。”
“吓着了？”陆辰言眼皮一跳，和周铭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要是王建斌是心甘情愿跟魏哲穿一条裤子，他不该是这怂样。除非……他是被逼的？或者，他自己也咂摸过味儿来了，知道自己就是个随时能被扔出去顶雷的炮灰？
要真是这样，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撕开个口子。
“查！”陆辰言立刻对周铭说，语气斩钉截铁，“往死里查王建斌的软肋！他爹妈老婆孩子，兄弟姐妹，狐朋狗友，或者他有啥见不得光的把柄捏在魏哲手里。搞清楚他怕啥！”
“明白！我这就去摸他老底！”周铭记下了，转而又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陆辰言，“可是辰言，万一那帮孙子真拿这照片和王建斌说事儿，在网上瞎咧咧，咱们可就太被动了。尤其是你，他们肯定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你小小年纪就……”
“我知道。”陆辰言打断他，脸上还是没啥表情，像戴了层面具，“我没干过的事，随他们说。但该做的准备，一样不能少。”
他最操心的，从来就不是自己个儿。目光又转回林栀身上，那担忧沉甸甸的，压得林栀肩膀都往下塌了塌。
接下来两天，表面上看，日子好像又回到了老样子，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可水面底下，那真是暗流汹涌，一刻都没消停。
周铭算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手底下的人跟篦子似的，恨不得把整个城市篦一遍，可王建斌那老小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屁都摸不着。与此同时，陆氏集团里头也不消停，一场悄没声儿的安全审查悄悄铺开了，几个跟当年东南亚项目沾边儿、现在还在位子上的中层，被不动声色地暂时调离了岗位，说是“配合调查”，搞得内部人心惶惶，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不对劲儿的味儿。
陆辰言呢，差不多是把自己焊在公寓书房那把椅子上了。除了非去不可的课和实验室那点活儿，他基本不出门，整天对着电脑屏幕，在那堆被魏哲偷走的、都快发霉的陈年数据里扒拉，指望能找出点被遗漏的蛛丝马迹。他认准了一个理儿：魏哲费劲巴拉偷这堆“废纸”，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王建斌，这堆数据本身，肯定藏着猫腻。
林栀记着陆辰言的叮嘱，尽量不落单，出门也总有周铭的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儿，上课，写稿子，跟室友说笑，可心里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都快断了。看着陆辰言脸越来越瘦，眼圈越来越黑，她心疼得像针扎似的，可除了干着急，一点辙都没有。
她能做的，也就是在他累得揉太阳穴的时候，递杯热茶过去；在他盯着屏幕发呆的时候，不去吵他；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让他知道，还有个地方能让他喘口气。
可暴风雨要来之前，总有那么点兆头。
这天晚上，林栀正在宿舍里吭哧吭哧改她的第三篇专栏稿子，手机突然“叮咚”一声，进来条彩信。是个陌生号码，她以为是啥垃圾广告，随手点开一看，浑身的血唰的一下就凉了！
彩信里一个字都没有，就只有一张照片。
不是八年前那张老合影，是张新拍的，一看就是偷摸拍的。背景是A大图书馆那个古籍阅览区，就是她前几天撞见王建斌的老地方！照片正中间，就是她当时坐的那个位子，她正低着头看书，侧脸拍得清清楚楚！
那拍照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就是斜对面……王建斌当时坐的那个方向！
发信息的号码，跟上次一样，是伪装过的空号。
林栀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对方不光是盯着她，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偷拍的照片发给她！
这他妈就是赤裸裸的示威！就是在告诉她：你丫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子眼里，别想跑！
又怕又气，浑身跟打摆子似的抖。她第一反应就是给陆辰言打电话，可手指头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按不下去。
跟他说有啥用？除了让他更上火、更担心，还能咋的？警察找不着人，周铭也找不着。那帮人就跟影子似的黏在身上，甩不掉，抓不着。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凉的海水，把她从头到脚淹了个透心凉。
她手指头哆嗦着把那条彩信删了，直接关了手机，一头扎进被子里，想跟外面那个操蛋的世界隔开。可没用，那张偷拍照上自己傻不拉几看书的侧影，像个烙铁印在脑子里，咋都甩不脱。
这一晚上，她瞪着俩眼直到天亮，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林栀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去上课，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中午，陆辰言约她去食堂吃饭。
在食堂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刚从一个啥会或者高强度的工作里抽身出来，眉宇间带着藏不住的累，但看她的时候，眼神还是那么专注。
“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他一眼就瞧出她不对劲。
林栀下意识想摇头说“没事”，可一对上他那双带着询问的眼睛，谎话就卡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她低下头，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餐盘里的青菜叶子，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嗯……可能是……写稿子写太晚了，没睡踏实。”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瞒着。她不想在他已经快被压垮的时候，再用自己那点破事儿去给他添堵。那种“不能当累赘”的念头，这会儿比啥都强烈。
陆辰言看着她低下去的脑袋瓜和没啥血色的脸，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他没再追问，只是默默把自己餐盘里那块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夹到了她碗里。
“多吃点，补充点体力。”
他这体贴劲儿，让林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酸溜溜的。她使劲儿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谢谢啊。”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闷。俩人各怀心事，空气里像是有层看不见的膜，把俩人隔开了。那是担心和隐瞒搅和在一起，发酵出来的玩意儿。
吃完饭，陆辰言送她回宿舍。到了楼下，他停住脚，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点啥，可最后啥也没说，只是抬手，挺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把自己逼太紧，有啥事……一定得告诉我。”
他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可林栀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太确定的、飘忽忽的东西。他可能也感觉到她有事瞒着了，只是没捅破。
这种俩人心里都明白，却谁也不说的劲儿，比大吵一架还让人难受。
“知道了，你也是。”林栀点点头，不敢再看他眼睛，转身快步钻进了宿舍楼门。
陆辰言站在原地，看着她有点慌乱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琉璃色的眼珠子深处，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他能感觉到，她心里有事，没跟他说。是害怕？还是……信不过他？
这念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尖上。一块儿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之后，他俩之间，好像还是隔着点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过去的。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周铭的号码。
“找人盯紧点。另外，”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像结了冰，“把林栀最近所有的通话记录、短信、社交软件聊天记录，还有她接触过的人，都给我过一遍筛子。我要知道，她到底瞒了我什么。”
信任这玩意儿，有时候脆得像块玻璃，一旦裂了道缝，再想复原就难了。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这道小小的裂痕，会不会变成决堤的口子，谁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