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弥漫，谢折卿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可肩膀却绷得笔直。
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此刻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那股凝重的气息几乎要将小小的病房填满。
冷疏言就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谢折卿身上盖着的被子角。
她看着谢折卿的表情变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糟糕”两个字在心里反复打转，沉甸甸地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难道这个事情终究还是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滑去了吗？
她明明已经让小墨守紧口风，明明想等谢折卿能正常活动了，再找个阳光好的下午，用最轻松的语气把事说开，可现在……
“小卿……”
冷疏言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尾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是我让小墨暂时保密，先别告诉你的，你别怪她。”
她往前挪了挪，目光落在谢折卿垂着的眼睫上——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始终没抬眼，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衣角，留下几道浅浅的褶皱。
病房里静得可怕，见谢折卿始终不作声，冷疏言只好又往前凑了凑，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却依旧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分寸：
“我们只是想等你身体状况再恢复一些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尾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面对上亿的合同都能面不改色、几句话就能让对手败下阵来的冷家大小姐，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在谢折卿这个目前顶多算是“待爆小花”的女演员病床前，姿态放得极低。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时，每个字都带着郑重的歉意：“对不起……”
若是此刻冷疏言的特助林薇在这里，怕是要惊得眼珠子都得瞪出眼眶。
要知道，林薇跟着冷疏言七、八年了，见过她对合作方的强势、对下属的严格，哪怕是面对难缠的媒体，也从未有过这般放低姿态道歉的模样。
别说道歉，就算是语气软一点，都已是极为罕见的事。
可现在，这位冷大小姐却眼神里带着担忧和无措，对着病床上的人，认认真真地说着“对不起”。
谢折卿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输液管从手背蜿蜒延伸到床头的支架上，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缓慢下落。
冷疏言那句带着歉意的“对不起”突然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时，谢折卿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颤了颤，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浅影也跟着晃动。
她缓了两秒才缓缓抬眸，清澈的眼底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怔忡，看向站在病床前的冷疏言。
这位总是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气场强大的女总裁，此刻眉头微蹙，神情间满是愧疚。
谢折卿的嘴角下意识地抿了抿，眼神里藏着几分明显的诧异，显然没料到冷疏言会特意为这件事向自己道歉。
“言姐姐……”
她轻轻唤了一声，还带着几分气音，目光落在冷疏言攥着自己被角的手上，又很快移开，斟酌了片刻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认真：
“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能明白你们的顾虑，但就是觉得……你和疏墨是不是应该多雇佣几个保镖？既然有些争斗已经摊开在明面了，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多个人在身边也能有个照应。”
这话一出，轮到冷疏言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还攥着谢折卿的被角，眼底的愧疚瞬间被惊讶取代。
在告知谢折卿那两家公司幕后老板真实身份之前，冷疏言设想过无数种场景：
谢折卿可能会因此而冷着脸送客；
可能会生她和冷疏墨的气；
也可能会因为对冷家旁支的迁怒而与她们产生隔阂；
甚至可能会红着眼眶表达自己的委屈……
如果谢折卿会有这样的反应，冷疏言自觉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她唯独没料到，谢折卿回过神来之后，最先关心的竟然是冷疏墨和她的安全。
冷疏言沉默了足足有三四秒。
窗外的风似乎停了，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滴答滴答的轻响，她的目光落在谢折卿苍白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
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怨怼，反而藏着几分通透的柔软，让她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又翻涌了几分。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裹着明显的无奈，尾音处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细碎的心疼：
“小卿你还真是……”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压下心头的涩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别人？
你怎么不多想想自己？况且——”
话锋微微一转，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
“无论怎样，星辉和星耀的真正老板是冷家人这件事，我们之前确实刻意隐瞒了你。
明明你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你就不觉得委屈，不觉得生气吗？”
谢折卿听到这话，先是微微垂了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过一小片浅影，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却坚定；
可没等冷疏言松口气，她又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像是在认真梳理自己的情绪。
“生气倒是谈不上。”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床单：
“因为那个人虽然也是冷家人，但他心里打的是害疏墨的主意。
疏墨其实和我一样，都是这场事故里的受害者。
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气撒在无关人身上的人。”
说到“委屈”二字时，她的声音顿了顿，眼帘垂得更低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过了几秒才继续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委屈的话……可能会有一点吧，毕竟好好的工作突然出了意外，躺在这里也耽误了不少事……”
但话音刚落，她就抬眸看向冷疏言，眼神变得明朗了些：
“可这些跟你和疏墨没什么关系啊，你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所以言姐姐真的不需要跟我道歉的。”
冷疏言听到“跟你们两个没什么关系”时，瞳孔猛地一缩，指尖的动作也顿住了。
她其实能隐约猜到谢折卿心里藏着的委屈不止这些，但看着对方澄澈的眼神，她很有分寸感地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轻轻转移了话题，语气也柔和了些：
“小卿，既然你这么担心身边人的安全，那你有没有想过，也给自己配个保镖的事？”
谢折卿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收紧，慢慢虚握成拳，嘴唇也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声音轻却清晰：
“我没那么多钱去雇保镖。”
一句话说得极其坦诚，没有丝毫掩饰。
她不像冷家姐妹那样家境优渥，能轻松应对意外带来的损失。
对她来说，比起计较自己的委屈，更希望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毕竟一旦再出意外，无论是医疗费用还是后续影响，都不是她能轻易承担的。
这理由多么朴实无华，却又格外真实，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冷疏言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冷疏言望着病床上明明自己还带着伤，却始终先为别人着想的谢折卿，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心底忽然掠过一丝明悟。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家那个越长大越像座冰山、对谁都冷淡疏离的妹妹，会被谢折卿吸引了。
这份通透又柔软的性子，像一束暖光，总能轻易照进旁人心里最冷清的角落，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心生暖意，更别提身在其中的冷疏墨了。
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几年前……
那是她和温梦辞在美丽国领证结婚后，一起回冷家老宅给老太太贺寿的那天。
彼时老宅里张灯结彩，佣人穿梭在庭院里忙着布置，空气中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老太太穿着一身绛红色绣团花的旗袍，精神矍铄地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接过温梦辞递来的寿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随手就从身边的锦盒里拿出个厚实的红包塞给她：
“梦辞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红包你可得收着，图个吉利。”
温梦辞笑着道谢，将红包小心收好。
冷老太太的目光转向站在侧面、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冷疏墨，语气温和地打趣：“小墨，你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看你姐姐都结婚了，你呢？有没有遇到合心意的恋爱对象啊？”
这话一出，正端着茶杯喝茶的冷疏言下意识抬眼，正好瞥见自家妹妹的反应。
冷疏墨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神微微有些闪躲，落在庭院里的桂花树影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攥了攥衣摆，那副故作镇定却藏不住慌乱的模样，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温梦辞似乎也察觉到了冷疏墨的窘迫，不过却顺着冷老太太的话追问：
“那小墨有没有理想型？
就是如果真要谈恋爱的话，希望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梦辞博士毕业后，在去冷氏集团任职还是留校任教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在学校里认识不少优秀的朋友，要是有合适的，我可以帮小墨留意一下。”
坐在太师椅上的冷老太太立刻点了点头，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眼神里满是期待：
“嗯，小墨儿你就说说看，别总闷在心里。
奶奶手里现在也攒了不少青年才俊的资料呢，有从商的，有从政的，有搞科研的，还有从军的，这么多人里保准有你喜欢的。”
冷疏墨听着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浅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无奈。
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在压着心底的情绪。
当着冷老太太的面，她还不敢把这口气明晃晃地叹出来，怕惹老人家不高兴。
“奶奶，我没有……”
她睁开眼，声音平静地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
“你要不说，那我可就要乱点鸳鸯谱喽！”
冷老太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可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胁意味，“到时候给你安排了相亲，你可别跟我闹脾气。”
冷疏墨被这话堵得没了声音，她慢慢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掌心，过了几秒，才轻轻咬了咬下唇，语气带着几分坚持：
“奶奶，我无意进入冷氏集团工作，您是一直都知道的。
我现在有我自己的事业，我很喜欢演戏，也想在这条路上好好走下去，不打算为了家族利益，去跟任何人联姻。”
这话像是戳中了老太太的忌讳，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手里的佛珠也停了转动，连眼神都冷了下来，语气严肃得不容反驳：
“不联姻可以，我也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但你必须在30岁过完之前，自己找到人结婚，安安稳稳地成家。
否则，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必须回来听家里的安排，乖乖联姻！”
“奶奶！”
冷疏墨听到“必须回来联姻”的话，瞳孔猛地一缩，之前压着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也比刚才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急切：
“婚姻不是用来应付家族的工具，我……”
她还想再争取几句，把心里的想法说透，可话刚起头，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冷疏言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茶杯，起身走到她身边。
她的手指轻轻摁在冷疏墨的肩头，力道不重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同时微微俯身，凑近冷疏墨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劝道：
“别跟奶奶硬碰硬，她老人家的脾气你还不清楚？
你先应承下来，至少能缓口气，不然以奶奶的性子，说不定明天就直接让人把相亲名单上的那些才俊叫到家里让你相看，到时候岂不更麻烦。”
冷疏言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温水，慢慢浇熄了冷疏墨心头的急切。
作为冷家主脉的二小姐，冷疏墨从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比谁都清楚奶奶的脾气秉性。
看似和蔼，可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格外固执，尤其是在家族利益相关的事情上，很难让步。
她能感觉到肩头那只手的温度，也明白姐姐是在帮自己避开更棘手的局面，若是此刻继续反驳，只会让冷老太太的态度更加强硬。
冷疏墨的嘴唇动了动，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眼底的急切也渐渐被无奈取代。
她沉默了几秒，视线从冷老太太严肃的脸上移开，落在庭院里随风摇曳的桂花枝上，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好吧……那就按奶奶说得来……”
话说完，她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摆，显然心里并不情愿，却也只能暂时退让。
冷老太太见她松了口，脸上的冷意才稍稍缓和了些，手里的佛珠又开始慢慢转动起来，语气也软了几分：
“这才对嘛！
小墨儿你要能早点成家安稳下来，到时候告诉你妈妈这个喜讯，她兴许就能苏醒过来呢！
而奶奶也算能对得起你那个早逝的父亲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一旁的温梦辞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
“您放心，小墨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合心意的人，到时候咱们还得再办一场热闹的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