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天幕还是墨色,天边还悬着一轮圆月,景安侯府却已从沉睡中苏醒。
青砖道上,下人们的脚步声细碎而急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朦胧的月色下,整个侯府像是被揉碎的梦境,忙碌而有序地运转着。
垂花门廊下,扎着红头绳的丫鬟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挂上檐角。
金线绣就的玉兔在绸面上微微晃动,仿佛要从灯笼里跳出来。
管事嬷嬷手持铜尺,来回踱步检查,不时伸手调整灯笼间距,嘴里念叨:
“再往右半寸。虽说咱夫人已不在府里,公子和小姐还在呢,可不得歪歪扭扭,委屈了公子小姐。”
江氏在侯府近二十载,素日里待下人宽厚温和。这份情谊,府里的仆役们都记在心里。
丫鬟婆子们擦拭青石板时格外用心,把个青石板洗得透亮,扫帚刷子划过地面的簌簌声,惊得墙角的蟋蟀慌忙逃窜。
挑水的小厮踏着满地露水匆匆而过,木桶里晃出的水花在青砖上留下蜿蜒水痕,转眼便被晨光蒸散。
灯笼架上的烛火明明灭灭,二十余个小厮扛着雕花长案鱼贯穿过垂花门。
后厨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挟着桂花甜香漫过雕花窗棂。
面点师傅将朱红印戳盖在刚出锅的月饼上,指尖沾着晶莹的糖霜;
庖厨手起刀落,转眼间就将鲤鱼片成透明薄片,码成莲花形状,再撒上翠绿葱丝点缀。
角门外,运送鲜果的马车络绎不绝。紫葡萄、白莲藕、黄澄澄的柚子堆成小山,压得木板车吱呀作响。
当初升的朝阳升起来的时候,整座侯府已然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焕然一新。
中庭的檀木长案泛着温润的光泽,青花瓷碗碟整齐排列,庭院四角摆满新运来的金桂,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望着布置妥当的家宴场地,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侯府的喜气洋洋并未维持多久 ,门房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带倒了两盆金菊都顾不上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公子......大公子……没……没了!”
管家手中记录菜品的册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吼道: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仔细你的狗命!”
小厮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千真万确,大公子的尸身就、就在门外!”
这消息如同一颗惊雷,瞬间在侯府炸开了锅。
原本忙碌有序的下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管家回过神来,忙吩咐道:
“快,去通知老爷。”
秦云桥得到消息的时候,才刚从文氏的被窝里爬出来。
昨夜痴缠了秦云桥一夜的文氏正歪在软榻上,用银剪子细细修剪着甲套上的珍珠流苏。
听闻消息时,她指尖微顿,这个男人几日前还和她风流快活,这说没就没了,她想想就觉得瘆得慌。
秦云桥踉跄着抓住床榻的雕花栏杆,指骨捏得咯咯直响,脸色骤然失色。
文氏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声音恰到好处:
“这……这怎么可能?”
说着便拿手帕按了按眼角不存在的泪。接着急忙朝秦云桥挪了过去,将软玉似的身子贴上去,声音里带着颤意:
“侯爷节哀……”
秦云桥眼匡血红,他突然将雕花栏杆拍得震天响,漆皮都震落了几块:
“岚儿一定是受刑过重,被那昏君折磨死的。”
话音未落,秦云桥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文氏对着铜镜重新描了眉,特意将眉间点上颗绛色的花钿。
她想起近一年来,她和那少年无数次的苟合,就在前几日,那个少年还搂着她又亲又啃。
如今人却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变成了一具冷尸。
“死得倒及时。江氏和离,刘氏没了倚仗,这侯府迟早是我的。”
文氏冷哼一声,又对着铜镜补了补口脂,她原本还觉得有些瘆得慌,但想想刘氏死了儿子的惨样就过瘾,她决定去瞧瞧。
文氏换了件月白色的纱衣——既不显张扬,又衬得面色楚楚动人。
秦云桥这边,他匆匆赶到大门外,颤抖着双手掀开白布。
他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具残破的躯体,十指白骨嶙峋,皮肉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脚踝肿得发紫。
晨雾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突然剧烈干呕,胃里翻涌的酸水混着昨夜与文氏欢宴时的残酒,尽数吐在绣着金线的云纹靴面上。
秦云桥身形摇晃,踉跄着扶住门框,看着秦景岚的尸体一脸悲戚:
“岚儿呐,你才关进去三日就……陛下怎能如此狠绝,我的儿子是生生被折磨死的呀...…”
侯府上下乱作一团,原本准备家宴的喜庆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闷与慌乱。
新挂的灯笼被扯得东倒西歪,烛火在晨雾中明明灭灭。
本该飘着欢声笑语的庭院里,白幡取代了彩灯,金桂依旧簌簌飘落,却再无人顾得上那沁人的甜香。
管家看着秦云桥跌坐在满地狼藉中,不禁想起这位侯府庶公子的为人张狂,想起二公子和二小姐差点被这位大公子送进了鬼门关。
可此刻侯爷却将一切过错归咎于皇权,仿佛全然忘了庶长子犯下的滔天罪孽。
刘氏撕心裂肺的哭嚎由远而近,她披头散发地扑了过来。
刘氏昨天还在盘算着,府里没了江氏,她有一对儿女傍身,秦云桥就算被文氏那狐狸精迷住,看在她一对儿女的份上,侯府主母也一定是她的。
江氏搬出侯府这才过了一夜,她的儿子就没了。
刘氏抱着秦景岚的尸体,凄厉的哭嚎:
“岚儿呐,你死的好惨啊……你还没娶亲,还没继承侯府……”
突然,她猩红的眼睛转向虚空,仿佛看见秦朝朝就站在面前,
“秦朝朝,你这个遭天杀的,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周围的下人听得直扁嘴,甚至有人在心里骂开了,骂刘氏不要脸,骂秦景岚死得好。
下人们都看得实在,刘氏母子三人从外室进入侯府至今,把个侯府折腾得天翻地覆,
这下好了,把自己给折腾得进了鬼门关,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