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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心门楣上的铃铛响了。

那声音清脆,如石投静湖,涟漪漾开,穿透了新生世界的屏障,荡入无垠虚空。门内众人心神一紧,苏婉放在门枢上的手微微收紧,林念源横笛于唇边,气息沉凝。刘云轩盘坐青莲之下,眼眸微抬,目光平静地穿过门扉,投向虚空深处。

来者并非预料中任何一种可怖存在。

没有遮天蔽日的巨爪,没有铺天盖地的竹简,亦无扭曲的黑白阴影。门前的虚空微微荡漾,如同水纹,随后走出一个人。

一个身穿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布长衫的中年人。他面容普通,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也透着几分风霜疲惫,像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他手中捧着一卷半开的书,书页泛黄,边缘磨损。他就那样站在虚空,脚下无物,却如履平地,目光温和,甚至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这扇“见心门”,以及门后那个生机勃勃的新世界。

“好一扇见心门。”中年人开口,声音平和中正,带着些许沙哑,如久未开口之人,“见心见性,见性成佛。然,佛在何处?性在何方?”

他目光扫过门楣的莲纹,扫过门楣上无声自颤的铃铛,最终落在门内的刘云轩身上,微微一顿,随即了然:“原来如此。莲子成道,破而后立,竟真让你走到了这一步。不枉我当年……留了一笔。”

刘云轩缓缓起身,青莲微光映照其身,气息与这方世界浑然一体。他看向中年人,眼中星河倒映出来者身影,却看不透其根脚。“阁下是?”

“我?”中年人笑了笑,抚了抚手中书卷,“一个说书人,或者说……一个记录者。路过此地,见门户新开,心有所感,特来叨扰。不知可否入内一观?”

他语气客气,甚至带着点商量的意味。但苏婉、林念源等人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并非威压,而是某种更高层面的“注视”,仿佛他们的一切,从肉身到神魂,从过往到未来,都在这书生平淡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既是客,请进。”刘云轩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心门无声洞开,并非门户大开,而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人通过的缝隙。

中年人点头致意,迈步而入。他踏入此界的刹那,整个新生世界微微一震。并非排斥,而是一种奇特的“接纳”与“记录”。他脚下走过之地,青草更绿,野花自发绽放,仿佛在欢迎,又像是在“标记”他的到来。他呼吸之间,天地灵气流转似乎都更顺畅了一丝,风过林梢的沙沙声,竟隐约有了韵律,仿佛在应和某种节奏。

苏婉心中一凛。此人并非以力压人,而是以一种更自然、更根本的方式,在与这个世界“共鸣”,甚至……在细微地“调整”这个世界的韵律,使其更符合某种“故事”的节奏。

中年人走到青莲不远处,寻了块光洁的石头,很自然地坐下,将书卷摊在膝上。他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青莲,又看了看莲下众人,目光在苏婉眉心的莲花印记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随即笑道:“混沌种青莲,劫后焕新生。好气象,好根基。只是……”他话锋一转,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故事刚刚开头,人物便欲执笔,是否……急了些?”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翻动。并非书页本身在动,而是其上承载的“信息”、无形的“叙事流”在翻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象竟有些微扭曲——青山村的药田轮廓似乎淡了一分,溪水流淌声规整了一拍,连吹过脸颊的风,都带上了某种刻意安排的“韵律感”。

林念源竹笛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音,他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他刚刚与此界音律相合,此刻却感觉自己的笛声正在被强行纳入某种既定的、更宏大也更僵硬的“乐章”之中。苏婉亦是脸色微白,她感到自己与这方天地的创生联系,被插入了一层极薄却无比坚韧的“隔膜”,天地不再完全随心,而是有了“剧本”。

“阁下这是何意?”刘云轩语气依旧平静,但周身气息微微一凝,青莲九叶无风自动,散发出朦胧清辉,抵住了那股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叙事修正”之力。

“并无他意。”中年人摇头,指尖离开书页,那奇异的扭曲感顿时减轻不少,“只是职业病罢了。见故事有偏,便想扶正一二。毕竟,一个好的故事,需要起承转合,需要伏笔照应,需要……合乎情理。”他看向刘云轩,目光深邃,“你的存在,你的归来,你开辟此界,邀客入门……这一切,在‘故事’里,都有些‘跳脱’了。我不过是想让这故事,更流畅,更……好看些。”

“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抉择,并非为了成为谁笔下的‘好故事’。”苏婉上前一步,眉心莲花印记灼灼生辉,她感受到的“隔膜”最清晰,也最令她愤怒,“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路!”

“你们的?”中年人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包容,有怜悯,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孩子,你可知,你脚下之地,你呼吸之气,你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甚至你此刻的愤慨与坚持……或许,都早已在某个更久远的故事里,被书写过无数次了。”

他轻轻翻动膝上书页。这一次,书页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那画面快速闪烁,竟隐约有青山村的影子,有苏婉创世的景象,有林念源奏笛的场景,甚至……有刘云轩过往经历的碎片!只是那些画面中的“他们”,神情木然,举动僵硬,仿佛提线木偶,在演绎着既定的剧情。

“看,”中年人指着书页,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相似的村庄,相似的创世,相似的音律,相似的归来与反抗……这样的桥段,在我的书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们觉得独一无二的经历,或许只是又一个被用旧的套路。”

这话语如冰水浇头,让苏婉、林念源乃至村民们心头俱寒。难道他们的一切挣扎、一切感悟、一切珍视的经历与情感,都只是无数重复故事中的一个?他们的独特性,他们的自由意志,难道只是幻影?

“所以,”刘云轩忽然开口,打断了中年人的话语,也打断了众人心头的寒意。他目光清澈,看着中年人膝上那本仿佛能记载一切的书卷,“阁下书中的那千百个故事里,可有哪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曾请你入内一观?可有哪一个世界,曾主动敞开‘见心’之门?可有哪一段情节里,那‘被书写者’,曾对‘书写者’说——‘我们的路,我们自己走’?”

中年人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刘云轩继续道:“套路或许相似,但执笔之人不同,落笔之时的心境不同,笔下人物做出的每一个细微选择不同,便会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故事。阁下书中那千百个故事,或许有相似的起始,但结局……定然不同。因为,”他顿了顿,字字清晰,“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们,是真实的。我们的感受是真实的,我们的抉择是真实的,我们想要书写自己故事的意志——也是真实的。这份‘真实’,便是打破一切套路的唯一可能。”

青莲清辉大盛,与刘云轩的气息共鸣,驱散了书页带来的虚幻与僵化之感。世界重新变得鲜活,风有了自由的走向,水有了奔流的意志。

中年人沉默地看着刘云轩,又低头看了看膝上那本仿佛记录无穷故事的书,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书页。

“真实……”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那洞悉一切的漠然淡去了些,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似是欣赏,似是感慨,又似是……一丝疲惫。“是啊,真实。这才是最难书写,也最值得书写的东西。套路易得,真心难求。”

他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那卷书小心收起,放入怀中。

“这一局,是老夫着相了。”他对刘云轩拱手,竟执了一个平辈论交的礼,“见心见性,今日方知,所见之心,未必是彼心;所见之性,亦非全性。受教了。”

“阁下客气。”刘云轩还礼。

“此门既开,邀的是客,亦是劫。”中年人看向见心门,又望向虚空深处,“我这般还算讲些‘故事规矩’的,尚且忍不住想润色几笔。后面来的那些……可未必有这般好说话了。有的,嗜好悲剧,以众生泣血为墨;有的,追求完满,不容一丝瑕疵偏离;有的,纯粹以毁灭为乐,视崩坏为艺术……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你的故事,我已记下。虽跳脱,却有趣。或许……真的能不一样。”话音未落,他身影已然淡去,如同水墨溶于虚空,再无痕迹。

唯有他坐过的那块石头,表面变得光润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仿佛被某种力量永久地“记录”下了刚才的一幕。

见心门上,铃铛轻轻一颤,余音袅袅。

第一位客人,来了,又走了。未曾动手,却比动手更凶险。他带来的不是力量上的碾压,而是认知层面的颠覆,是对存在意义的质疑。

苏婉松了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湿。林念源调息片刻,才压下翻腾的气血。村民们面面相觑,虽不完全明白,却本能地感到一阵后怕。

刘云轩走回青莲下,重新盘坐。他望着中年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那块变得不同的石头,缓缓道:“他说的没错,这扇门,邀的是客,亦是劫。而且,仅仅是开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见心门楣上的铃铛,几乎在同一时刻,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嗡鸣!

铃声未歇,门外的虚空,骤然被染成一片血色。粘稠、腥甜、充满无尽怨憎与毁灭欲望的血色,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方才中年人留下的那点书卷清气。

一个尖锐、癫狂,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哀嚎汇聚而成的声音,穿透血雾,刺入门内:“多么鲜嫩可口的新世界!多么纯净懵懂的魂魄!来,成为我笔下最凄美哀艳的篇章吧!让绝望绽放,让痛苦歌唱,让毁灭成为永恒的艺术!”

血雾翻滚,凝聚成一张巨大的、扭曲的面孔,贪婪地“注视”着门内的生灵与世界。第二道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以悲苦与毁灭为乐的恶意,已然降临。

真正的恶客,来了。

血色面孔发出刺耳的尖笑,笑声中,浓稠的血雾如同活物般向见心门内渗透。门楣上林念源所化的“门铃”急促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苏婉立刻加固门枢,但血雾并非实体,而是某种恶念与怨憎的聚合,竟无视防御,丝丝缕缕渗入,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萎,溪水变得浑浊,连空气都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腥甜。

“守心!”刘云轩低喝,青莲清辉大放,化作光罩护住众人与世界核心。但血雾触碰到清辉,竟发出滋滋声响,仿佛在腐蚀。血色面孔狂笑:“挣扎吧!哭嚎吧!越是痛苦,越是绝望,我的故事才越有滋味!”

林念源横笛疾吹,试图以音律驱散血雾,但笛声触及血雾,反而被污染、扭曲,变成断断续续的、如同哀泣般的杂音。他闷哼一声,唇边溢血,音律反噬。

苏婉眉心莲花印记亮起,创世之力化作净世清光扫向血雾。清光所及,血雾稍退,但立刻有更多的、更加污秽的血色涌上,仿佛无穷无尽。血色面孔露出讥诮:“创世之力?正好!看着自己创造的美好,在眼前一点点凋零、腐烂,这痛苦,这绝望,将是何等美妙的素材!”

“别听它的!”老村长嘶声喊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却依旧带着村民们的朴实愿力,“它在用声音乱我们心神!大家稳住,想想咱们青山村,想想地里的苗,想想家里的娃!”

村民们互相搀扶,齐声高喊青山村的劳作号子,朴实坚定的愿力汇聚,如磐石般抵御着血雾中侵蚀心神的恶意。但这愿力在无边血海面前,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血色面孔更加兴奋:“对!就是这样!用你们的希望对抗绝望,用你们的坚持对抗毁灭!这鲜明的对比,这强烈的冲突,多么美妙的戏剧张力!让我再多看看,多看看!”

刘云轩凝视着那血雾与面孔,眼中星河流转。他看出来了,这东西并非实体,甚至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魂魄或恶念聚合,而是一种“叙事概念”的具现化——是“悲剧”、“痛苦”、“毁灭”这类概念,在漫长岁月中吸收无数生灵的负面情感,凝结成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叙事怪物”。它以生灵的痛苦为食粮,以世界的毁灭为艺术,是行走的灾厄,是“恶”的故事本身。

常规手段难以应对。因为它本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存在”。青莲的清辉、苏婉的创世力、林念源的音律、村民的愿力,固然能抵挡其侵蚀,却无法伤其根本,反而会为它提供更多的“戏剧冲突”素材,让它更加兴奋、强大。

必须从根源上破解。刘云轩心念电转,回想方才中年书生的手段,回想自己与莲子融合后的感悟。叙事层面的怪物,需以叙事层面的手段应对。

他不再试图驱散或防御血雾,反而收敛了青莲清辉,甚至示意苏婉、林念源暂缓攻击。血色面孔一愣,随即狂笑:“放弃了吗?绝望了吗?很好!这颓然的美感,也是不错的开场!”

刘云轩不理它,而是在血雾的侵蚀中,缓缓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去看那扭曲的面孔,不再去听那癫狂的笑声,甚至不再去感应那无孔不入的恶意侵蚀。他将心神,彻底沉入自身,沉入与莲子融合后的本源,沉入与这方新生世界最深层的联系之中。

他在“回忆”,在“感知”,在“编织”。

回忆青山村的晨曦,药田的露水,村民淳朴的笑容。感知脚下大地孕育的生机,天空流转的韵律,万物生长的喜悦。编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平凡、坚韧、在苦难中依然抱有希望、在毁灭边缘依然选择创造的故事。不是惊天动地的史诗,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薪火相传的,最普通、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他将这回忆、感知、编织的一切,不附加任何力量,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最纯粹、最本真的“存在”与“经历”,化作一缕无形的“意”,顺着血雾侵蚀的通道,反向传递了出去。

你不是喜欢“痛苦”和“绝望”的故事吗?那我就给你看“希望”与“坚韧”。你不是要“毁灭的艺术”吗?那我就展示“生命本身”的朴素与顽强。

这缕“意”穿透血雾,触及了那张血色面孔。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血色面孔上,那扭曲的表情突然僵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无法理解的东西。它感受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恐惧、痛苦、挣扎、绝望,而是一种平淡的、温暖的、坚韧的、充满泥土气息和生活质感的“存在”。这种存在,不激烈,不戏剧化,甚至有些“乏味”,却像阳光下的坚冰,无声无息地消融着它赖以存在的“恶意”根基。

“这是什么?无聊!庸俗!毫无美感!”血色面孔发出愤怒的嘶吼,血雾翻腾得更剧烈,试图用更强烈的痛苦意象冲刷掉这缕“意”。但刘云轩传递的“意”虽然微弱,却无比坚韧,它不对抗,不争辩,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展现着生命本身最原始、最朴素的力量。

血雾的侵蚀速度,竟然真的慢了下来。不是被力量阻挡,而是仿佛失去了“兴趣”,或者说,失去了“养分”。血色面孔变得焦躁,它习惯了从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中汲取力量、获得“艺术”的灵感,这种平淡的、坚韧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存在”,对它而言如同毒药,让它感到“不适”,甚至“虚弱”。

“不可能!蝼蚁的挣扎,凡俗的生活,怎能与我崇高的艺术相提并论!我要撕碎这无聊的假象!”血色面孔狂怒,血雾凝聚成无数狰狞的血色触手,疯狂抽打向刘云轩,要将他连同那缕“意”一起撕碎。

但就在血色触手即将触及刘云轩的刹那,异变陡生。

刘云轩身后,那株混沌青莲,莲心处那枚莲子虚影,突然轻轻一跳。

紧接着,莲瓣上,之前与中年书生“交锋”时留下的、那记录了刚才一幕的、光润如镜的石头倒影,微微一亮。

倒影中,中年书生合上书页、拱手告辞、淡然离去的画面,栩栩如生。尤其是他最后那句“你的故事,我已记下。虽跳脱,却有趣。或许……真的能不一样。”这句话,仿佛穿透了倒影,在这片被血雾笼罩的天地间,轻轻回荡了一下。

就这一下回荡。

血色面孔如遭雷击,所有的狂怒、狰狞、癫狂瞬间凝固。它猛地转头,“看”向那块石头,看向石头中的倒影,看向倒影中中年书生那平淡却蕴含无穷意味的眼神。

“是……是你?!你……你看过了?你……你认可了?”血色面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惧,无与伦比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天敌,看到了克星。它那由“悲剧”、“痛苦”、“毁灭”等概念凝聚的本质,似乎对那中年书生,对那代表着“记录”、“观察”、“可能认可”的存在,有着天然的畏惧。

趁它心神剧震的刹那,刘云轩猛然睁眼,眼中星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这怪物本质是“叙事概念”,中年书生也是“叙事层面”的存在,而且层次更高!书生留下的痕迹,哪怕只是一道倒影、一句话语的回响,对这怪物也是致命的威慑!

“就是现在!”刘云轩长身而起,并指如剑,并非指向血色面孔,而是点向那石头倒影中,书生合上的书卷!他要借这残留的一丝“叙事权威”,借书生那句“或许真的能不一样”中蕴含的、对“跳脱故事”的潜在“认可”,来“定义”眼前这个“悲剧故事”的怪物!

“以此见证,以此言为凭——此间故事,由我执笔,不由尔定!”刘云轩清喝,指尖迸发的并非力量,而是融合了自身意志、莲子本源、世界气息以及那缕“人间烟火意”的一道“叙事宣言”!

这道宣言,顺着石头倒影与中年书生那一丝微不可查的联系,撞入了血色面孔的核心!

“不——!!!”血色面孔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它感到自己的“存在根基”受到了撼动!它不再是唯一的、必然的“悲剧讲述者”,在这个被“记录者”目光掠过、并留下“可能不一样”评语的地方,它的“悲剧叙事权”受到了挑战和削弱!

血雾剧烈翻腾、溃散,那张扭曲的面孔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开始消融。但它不甘心,在最后的时刻,它凝聚残存的所有恶意,化作一根凝实到极点、蕴含着最深沉绝望的血色尖刺,并非刺向刘云轩,而是刺向了人群中最为脆弱、愿力几乎耗尽的——老村长!

它要在这最后时刻,制造一起最鲜活的“悲剧”,来证明自己,来玷污这个正在被“改写”的故事!

“爷爷!”老村长的孙子,一个半大少年,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

苏婉和林念源救援不及,刘云轩的“叙事宣言”也未能完全消解这凝聚了怪物最后精华的绝望一击。

就在血色尖刺即将刺穿老少二人身体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玉磬轻叩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老村长怀中。他颤巍巍地伸手,从最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粗糙的、用河滩上最普通的鹅卵石磨成的——石锁。是青山村的孩子们小时候常玩的那种,简陋,却被打磨得光滑圆润。

石锁上,没有任何灵光,没有任何符文。只有常年摩挲留下的手泽,只有最朴素的、关于“家”与“守护”的记忆。

血色尖刺,停在了石锁表面,无法再进分毫。不是被力量挡住,而是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之墙——一堵由最平凡的“存在”、最坚实的“记忆”、最无悔的“守护”构筑的墙。

怪物的最后一丝意识,在彻底消散前,感应到了那石锁上蕴含的、它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不是力量,不是神通,甚至不是强烈的情绪。那只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对土地最深沉的爱,对亲人最本能的护佑……是生命长河中,最平凡也最坚韧的“沙砾”。

而这“沙砾”汇聚成的“堤坝”,挡住了它倾尽所有的“绝望浪潮”。

“为……什么……”血色面孔在彻底消散的嘶鸣中,留下最后的不解与不甘。它不懂,如此平凡、如此“乏味”的东西,为何能挡住它“崇高”的悲剧艺术。

血雾彻底散去,天空重现清明。见心门上的铃铛停止了嗡鸣,门楣上林念源所化的铃铛虚影黯淡了许多,但终究没有破碎。苏婉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林念源以笛拄地,喘息不止。村民们惊魂未定,看着老村长手中那枚普通的石锁,又看看彼此,恍如隔世。

刘云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星河恢复平静。他看向老村长,看向那枚石锁,眼中露出深深的敬意。他明白了,击败那“叙事怪物”的,不仅仅是自己借势而来的“叙事宣言”,更是这方土地上,这些平凡生灵骨子里那份最朴素、最坚韧的“生”的意志。是这份意志,让那怪物的“悲剧”无处着落,让中年书生那句“或许真的能不一样”,有了坚实的落脚点。

“它走了。”刘云轩轻声道,不知是对众人说,还是对自己说,“但门外,还有更多。”

他抬头,望向见心门外那重新恢复深邃、却仿佛隐藏着更多莫测目光的虚空。

铃铛,在短暂的沉寂后,又一次,轻轻响了一下。

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第三位客人,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而这一次,来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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