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重新闭目捻珠,仿佛殿内再无他人。那枚新落的结界在殿门处泛起微不可察的金光,旋即隐没。
苏妩捏着那枚冰凉沁骨的莲苞玉佩,指尖慢慢摩挲着上面细微的经文纹路。镇她气息?囚她自由?
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服气的光,将那玉佩随意塞进衣襟里。冰凉的触感贴在心口,确实让她体内那股躁动的灼热平复不少,但也像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是他的囚徒。
呵。
她苏妩可不是什么乖乖认命的主。
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嫁衣和鬓发,她踩着柔软的绣鞋,悄无声息地踱到顾衡的蒲团边。他端坐着,眉眼低垂,呼吸匀长,仿佛已彻底沉入禅定,外界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苏妩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赤红的裙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像一团无声燃烧的火焰,试图侵染这片冰雪之地。
“大师,”她开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刚经历过压迫后的细微沙哑,故意拖长了调子,“这殿里好生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顾衡捻动佛珠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苏妩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大师是天生佛骨,自幼便在寺中清修?那岂不是从未见过红尘繁华?真是可惜了……”
“您说,是西方的极乐世界美,还是人间的烟火更胜一筹?”
“整日念经打坐,不觉得无趣么?”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夹杂在规律的捻珠声和烛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甚至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呵气如兰,带着一丝暖融的甜香,试图扰乱那冷冽的檀息:“大师,您除了念经,还会做别的吗?比如……下棋?品茶?或者,赏花?”
那缕不属于佛门的、带着媚骨的暖香袭来,顾衡捻动佛珠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仿佛错觉。
但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唇瓣微启,吐出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字:
“聒噪。”
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一种绝对的疏离和命令,像是在驱赶一只饶人的雀鸟。
苏妩非但没退,反而因他这终于给出的反应而眼底亮光更盛。
她忽然伸出纤细的手指,快如闪电般地轻轻碰了一下他捻着佛珠的手背!
指尖温热,与他微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大师教教我,如何能不聒噪?”她歪着头,笑容狡黠又无辜,像是真心求教,“像您这样……心如止水么?”
在他因那触碰而骤然停顿所有动作、甚至呼吸都似乎窒住一瞬的刹那,她的手指却顺着他的手腕,极其轻佻地、缓慢地向上滑了一小段,几乎要触到他僧袍的袖口边缘,感受到其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可我的心,”她的指尖停在那里,声音压得更低,更软,像带着钩子,“它就是不听话,跳得好快呢。大师您听听?”
她作势要将耳朵贴向他的心口。
“放肆。”
顾衡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琉璃眸中依旧清明冷淡,但若细看,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试图彻底压制什么的克制。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避开她近乎贴上的姿态,只是转眸,目光沉静地锁住她近在咫尺的、媚意横生的脸。
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警告,像无形的冰墙,骤然推出。
“收起你的伎俩。”他声音低沉,带着佛音般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此地对贫僧无用。”
苏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那目光太干净,太冷,仿佛能照见她所有刻意为之的媚态,并将它们无声地瓦解、剥离,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徒劳无功的跳梁小丑。
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儿猛地窜起。
她正欲再进一步说些什么,顾衡却已重新闭上了眼,腕间佛珠再次捻动,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空寂。
“若实在无事,便将《心经》抄写百遍,静心凝神。”
苏妩:“……”
她看着他又是一副八风不动、万物不萦于心的圣洁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和警告从未发生过。
挫败感油然而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挑战欲。
好,很好。
佛子,你越是如此,我越是想要看看,你这冰雪铸就的假面之下,是否当真……一丝凡心都无。
她缓缓直起身,退开两步,红唇勾起一个极深、极媚的弧度,眼底燃起灼灼的光。
“抄经啊……”她拖长了语调,声音依旧软糯,却带上了一丝别的意味,“大师有命,岂敢不从?”
只是,这经会如何抄,那就不一定了。
她转身,赤红的嫁衣划出一道旖旎的弧线,走向殿内那唯一一张摆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案。
顾衡捻动佛珠的指尖,在她转身之后,几不可察地,比方才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