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药膏在掌心化开,丝丝缕缕的清凉感渗入灼热的皮肉,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楚。顾衡的动作极其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粗粝的指腹每一次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细腻的掌心,都带来一种奇异的、细微的电流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
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混合着药草的清苦、雪花膏的甜腻和她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玫瑰体香。
当最后一处破皮的红痕被墨绿的药膏覆盖,顾衡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那滑腻的触感和药膏的微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仓促,高大的身影再次在狭小的屋内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也不敢再看苏妩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墙角堆放的柴火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好了。”他的声音干涩紧绷,像被砂纸磨过,“时间不早了。”
苏妩缓缓收回双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掌心残留的药膏,感受着那奇异的清凉。她抬起眼,看着顾衡僵硬的侧影。
昏黄的灯光下,他紧绷的下颌线如同刀削,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耳根处似乎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薄红。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可爱的笨拙。
她心底那点狡黠的笑意更深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愉悦的涟漪。但她面上不显,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声音带着点刚涂完药的柔软:“嗯,是有点晚了。”
顾衡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立刻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凉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些许屋内粘稠暧昧的气息,也让他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走。”他吐出简短的一个字,侧身站在门边,让开通道,目光却依旧固执地盯着门外浓重的夜色,仿佛门框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纹路。
苏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她走到门口,经过顾衡身边时,那股混合着泥土、汗水、皂角和淡淡药草味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再次扑面而来,让她脚步微微一顿。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和那极力压抑的呼吸。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大手,然后迈步跨出了门槛。
夜风带着山野的凉意,拂过她微烫的脸颊。月光清冷,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
顾衡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跟着,沉默得像一道影子。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刻意放缓了步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在丈量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通往知青点的土路蜿蜒在黑暗中,坑洼不平。苏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鞋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她忽然脚步一歪,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块,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小心!”低沉急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几乎是同时,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猛地扶住了她的手臂!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瞬间将她晃动的身体扶正。
苏妩只觉得被他触碰到的肌肤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他掌心的粗糙厚茧、灼热的温度以及那强悍的力量感,都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心尖一颤。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顾衡像是被自己这逾矩的动作烫到,猛地松开了手,动作快得像闪电。
他迅速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那“安全”的距离,目光慌乱地瞥向别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夜色的遮掩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瞬间的僵硬和急促的呼吸,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路不平。”他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沙哑。
“嗯。”苏妩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脚步似乎更稳了些。
一路无话。
知青点那低矮的土墙轮廓在月色下渐渐清晰。院门紧闭着,里面一片寂静,只有守夜的狗听到脚步声,警惕地低吠了两声。
两人在院门外站定。
夜风吹拂着苏妩颊边的碎发,她转过身,面对着几步之外的顾衡。月光清冷地洒落,勾勒着他高大沉默的身影和紧绷的轮廓。
“我到了。”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谢谢你……送我回来。”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柔软。
顾衡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让他几乎无所遁形。他胡乱地点了下头,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土墙上:“嗯。进去吧。”声音依旧低沉简洁,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站在那儿,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僵硬,仿佛在等着她转身进门,他才能卸下重担,落荒而逃。
苏妩却没有立刻转身。她向前微微倾身,凑近了一点。这个动作让顾衡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甚至能听到他骤然屏住的呼吸声。
她抬起那只涂了药膏、还带着凉意和草药气息的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左边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动作缓慢而刻意,像是在擦拭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提醒。
月光下,那颗泪痣如同墨玉,在她白皙的指尖下微微闪烁。
然后,她收回了手,对着明显僵硬如石雕的顾衡,唇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媚、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笑容。那笑容在清冷的月色里,如同骤然绽放的玫瑰,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力。
“药膏很管用。”她轻声说,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晚安,顾大哥。”
说完,不再看他瞬间凝固的表情,苏妩利落地转身,推开知青点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缕清幽的玫瑰花香,在夜风中若有似无地萦绕。
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
门外,顾衡高大的身影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魔法的石像。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他脸上和耳根处那滚烫的灼烧感,更吹不散心口那片被彻底点燃、正熊熊燃烧的、名为悸动的荒原。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扶住她的那只手上。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臂纤细柔软的触感,还有……她指尖拂过泪痣时,那无声的、却足以将他所有理智焚烧殆尽的诱惑。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像是在宣告一场彻底失控的开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像是被恶鬼追赶般,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只想立刻逃回他那间孤寂冰冷的石屋。
而门内,背靠着冰凉门板的苏妩,听着那仓皇远去的、几乎落荒而逃的脚步声,黑暗中,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着狡黠而愉悦的光芒,红润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勾起一个胜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