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的尾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沉沉地落在寂静的偏厅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却非涟漪,而是令人窒息的余波。那“给”字咬得极轻,却重逾千斤,裹挟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深不见底的意味。
苏妩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那无形的压力狠狠攥住。他信了吗?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黑眸,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那片深褐色的血污,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然而,未等她调整好呼吸,顾衡的下一句话,便如同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开!
“只是——”他话音陡转,那嘶哑的嗓音里陡然掺入一丝凛冽的寒意,如同冰棱刮过耳膜,“夫人偷偷跟着本将军来这血肉磨盘般的战场,可知…这有多危险?”
苏妩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她自以为行踪隐秘,一路小心遮掩,从未在人前露面,只在昨夜他濒死之际才不顾一切冲入大帐…难道…难道昨夜帐中还有她没察觉到的眼睛?还是说…他早已知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远比方才令牌之事暴露更甚!私自随军,是重罪!尤其对她这样一个名义上该在千里之外京城侯府里安享尊荣的将军夫人而言!若被有心人利用,轻则损她名节,重则成为攻讦顾衡的把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冰凉的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将军…妾身…妾身…”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脸颊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唇瓣都失了颜色,只剩下满眼的惊惧和无措,像一只骤然暴露在猎人箭矢下的幼鹿。
顾衡静静地看着她这副瞬间失魂落魄、惊惧交加的模样。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底,方才因她泪光而泛起的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此刻已被彻底冻结,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他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有此反应,甚至…像是在享受她此刻的慌乱。
“嗯?”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压迫感的疑问音,如同钝刀刮过神经,“夫人无话可说?”
“不…不是的!将军!”苏妩猛地抬头,眼中水光潋滟,是急出来的泪,也是恐惧的泪,“妾身…妾身只是太过忧心将军安危!京中噩耗频传,说将军…说将军身陷重围,凶多吉少!妾身心如刀绞,坐立难安!实在…实在无法在府中枯等消息,才…才斗胆…”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试图用最直白的情意来打动眼前这尊冷酷的杀神,“妾身知道错了!将军!妾身甘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将军…只求将军看在妾身一片痴心,昨夜…昨夜也曾…也曾…”她哽咽着。
这副惊弓之鸟、摇摇欲坠的模样,落在顾衡眼中。他眼底深处那冰冷的审视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看着她煞白的小脸上滚落的泪珠,看着她袖口那片属于他的、凝固的暗红……昨夜意识沉沦在无边黑暗与刺骨冰寒中时,唯一感受到的那点温热与执着的气息,似乎又隐隐约约地缠绕上来。
静默再次降临。在苏妩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以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之时,顾衡却忽然动了!
他紧蹙着剑眉,额角因剧痛而暴起青筋,冷汗涔涔而下,染湿了额前的碎发。他竟强忍着足以令常人昏厥的痛楚,一手死死按住胸腹间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猛地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苏妩因惊惧而冰凉的手腕!
“呃!”巨大的牵扯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气息都紊乱了几分。
苏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忘记了哭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拽得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下一刻,她便被一股混合着浓重血腥味、草药气息和独属于顾衡的、带着铁锈般凛冽感的体温紧紧包裹住!
顾衡竟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强横地将她揽入了怀中!他的怀抱坚硬而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苏妩的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脸颊紧贴着他微敞衣襟下绷带缠绕的肌肤,那浓烈的血腥味和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僵硬地被他禁锢在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再牵扯到他的伤口。
头顶传来他压抑着剧痛、气息不稳却依旧带着沉甸甸威压的低哑嗓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带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
“罚…自然是要罚的…”
苏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那低哑的声音却陡然一转,如同冰封的河面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一点奇异的、近乎慵懒的意味:
“不如…就罚夫人…这几日…贴身照顾本将军…如何?”
贴身…照顾?
苏妩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红肿的杏眼里还噙着未干的泪珠,此刻却被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她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额角布满冷汗,脸色惨白,薄唇紧抿,显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方才的冰冷和审视竟奇异地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几分倦怠、几分不容置疑,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般的…掌控欲。
“将军…这…”她一时失语,大脑一片混乱。这算什么惩罚?这与他方才那雷霆万钧的质问,与她预想中的严惩,简直天差地别!
顾衡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呆滞茫然的表情。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因惊愕而微张的、还带着泪痕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窥不透其中情绪。他箍在她腰侧的手臂收紧了些,带着重伤后特有的虚浮,却又固执地将她更紧地圈在胸前这片狭小的空间里,让她避无可避地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灼热的体温。
“本将军不喜旁人近身侍疾,”他气息不稳,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字字清晰地烙印在她耳中,“夫人既敢来,这苦差…便由夫人亲自担着。”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灼热的唇息几乎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和不容置喙的命令,“端茶递水,擦洗换药…夫人,可要…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