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盒的“滴答”声戛然而止。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持续的声响更让人心悸。炭窑里仿佛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林晚下意识地抓紧了背包带,看向沈砚。他依旧闭着眼,但眉宇间的线条绷得更紧,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异常。
是盒子本身耗尽了能量?还是……追踪者已经近在咫尺,不再需要这个信标?
“不能再待了。”沈砚倏然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锐利。他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左肩,脸色瞬间白了一分,但他毫不在意,伸手将林晚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个窑洞太封闭,一旦被堵住,就是死地。”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忙点头。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背好背包。
沈砚走到洞口,极其谨慎地拨开藤蔓,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天色比刚才更暗了些,山林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昏沉之中。
“跟我走,保持安静。”他回头,压低声音叮嘱,然后率先钻出了窑洞。
林晚紧跟其后。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腥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烟的焦糊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
沈砚显然也闻到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方向却悄然改变,不再是朝着更深的密林,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陡峭、植被相对稀疏的山脊线向上。
“我们去哪儿?”林晚压低声音问,气息因为攀爬而有些不稳。
“高处。”沈砚言简意赅,“视野好,方便观察,也……更容易被看到。”
更容易被看到?林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在看似危险的地方寻找生机?还是……他在试图主动暴露,吸引某些“目光”?
她没有再问,只是咬紧牙关,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山脊上的风更大,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单薄的衣服很快被冷汗和雾气打湿,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掌心的伤口在粗糙岩石的摩擦下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粗糙的包扎布。
沈砚的速度很快,但总会适时地停下来,等她跟上,或者在她脚下打滑时,及时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他的手掌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稳定的力道,成了她在这陡峭险境中唯一的支撑。
终于,他们爬上了山脊的最高点。这里有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地带,几棵耐寒的矮松在风中顽强挺立。
沈砚示意林晚躲在岩石后面,自己则伏在一块巨岩后,拿出一个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下方的林海和远处隐约的公路。
林晚蜷缩在岩石后,抱着膝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沈砚专注而冷硬的侧影,他像一头蛰伏在悬崖边的孤狼,警惕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
时间在寂静和寒风中缓慢流逝。
突然,沈砚的身体微微绷紧,望远镜定格在某个方向。
“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冰冷。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顺着沈砚目光的方向望去,但因为角度和距离,什么也看不到。
“多少人?是周师傅引开的那批吗?”她急切地问。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望远镜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他喃喃自语,“不止一批……方向也不同……”
他猛地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林晚,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被包围了。西边和南边都有人,战术队形,不是散兵游勇。”
包围?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是‘夜枭’的主力?”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沈砚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像。装备和行进方式……有差异。像是……另一股势力掺和进来了。”
另一股势力?林晚彻底懵了。除了“夜枭”,还有谁会对他们穷追不舍?那个金属盒的主人?
就在这时,下方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短促、像是某种特定频率的哨音!
这哨音并非冲着他们而来,更像是一种……通讯信号?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趴低身体,将望远镜再次对准哨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下方密林中,几个穿着与之前被杀枪手同款灰绿色作战服的身影,正快速朝着西边移动,而另一个方向,隐约也有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更加诡秘的人影在林间闪动!
两股人马!他们似乎……并非一伙,甚至可能彼此并未察觉对方的存在!刚才那声哨音,是其中一股在内部联络!
混乱!绝对的混乱!
但这混乱,对他们而言,是危机,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沈砚的大脑飞速运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他们现在就是被两方同时盯上的“鹬”和“蚌”。
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撕开一个口子!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最终定格在山脊另一侧,那是一片更加陡峭、几乎呈七十度角、布满了松散碎石和低矮灌木的滑坡带。危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能避开双方视线、快速脱离战场的路径。
“走那边!”他当机立断,指着那片滑坡带,“滑下去!抓紧我!”
林晚看着那近乎垂直的陡坡,和坡底隐约可见的、尖锐的岩石,脸色煞白。这简直是自杀!
但她没有犹豫。比起落在那些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手里,她宁愿赌一把!
沈砚脱下外套,快速撕成布条,将两人的手腕紧紧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他拉着林晚,走到滑坡边缘。
“闭上眼睛,身体后仰,护住头!”他简短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死死咬住牙,闭上眼,按照他说的,将身体重心后移。
沈砚深吸一口气,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紧紧环住她的腰,低喝一声:
“走!”
两人猛地向前一跃,顺着陡峭的碎石坡,急速向下滑去!
失重感瞬间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碎石滚落的哗啦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颠簸、旋转,尖锐的石子划过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林晚死死闭着眼,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只能凭借手腕上布条传来的、沈砚坚定不移的力道,以及他紧紧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有人在一起坠落。
不知道滑落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林晚感觉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下坠的势头猛地一缓!
沈砚用脚死死抵住了一块凸出的岩石,硬生生止住了两人下坠的趋势。巨大的惯性让他闷哼一声,左肩处传来清晰的、布料撕裂和伤口崩开的声响。
林晚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沈砚悬在半坡上,脚下几米就是相对平缓的林地。沈砚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依旧稳定如山。
“没事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极力压抑的痛苦,“慢慢下去。”
他先小心地解开两人手腕上的布条,然后扶着林晚,让她借助坡面上稀疏的灌木,一点点挪到坡底。自己则紧随其后,落地时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强行站稳。
坡底是一片相对茂密的杂木林,暂时隔绝了来自山脊方向的视线。
“你的伤……”林晚看着他左肩迅速洇开的血色,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沈砚打断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四周,“这里不能停留,他们很快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他拉起林晚,准备继续向树林深处转移。
就在这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气息的破空声,擦着林晚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她身后的一棵树干!
是一支弩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林晚吓得僵在原地,浑身血液倒流。
沈砚反应极快,几乎在弩箭射出的瞬间,猛地将林晚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她!
“噗!噗!”
又是两支弩箭,精准地射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对方有狙击手!而且已经锁定了他们!
沈砚抱着林晚,就势一滚,躲到一棵粗壮的树后。弩箭接二连三地射在树干和周围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咄咄”声。
对方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火力压制得他们根本无法抬头。
“不是‘夜枭’的人……”沈砚靠在树后,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冰冷地判断着弩箭的型号和射击节奏,“是专业的杀手……雇佣兵?”
是谁?到底是谁要置他们于死地?那个金属盒引来的?还是……因为他沈砚?
林晚蜷缩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也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冷汗的气息。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沈砚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惨白的脸和写满恐惧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凝聚成一种更加决绝的冰冷。
他忽然松开她,从腰间拔出那把手枪,塞进她冰冷颤抖的手里。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得惊人,“我数三下,我会冲出去吸引火力。你拿着这个,躲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你自己想办法,沿着这条沟往北走,能找到公路……”
“不!”林晚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泪汹涌而出,“不要!你不能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沈砚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死死抓住自己的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最终只是用力掰开了她的手指。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三。”
他开始倒数。
林晚绝望地摇着头。
“二。”
弩箭依旧在不停射来,压制着他们。
沈砚深吸一口气,左肩的剧痛让他的额角青筋暴起。
就在他即将喊出“一”的瞬间——
“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从山脊的方向传来!地面都为之震动!
紧接着,是密集的、不同于弩箭的自动步枪射击声和混乱的叫喊声!
山脊上,打起来了!
是那两股不明势力撞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压制他们的弩箭射击骤然一停!
机会!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倒数,猛地一把将林晚更深地推向树根处的凹陷,低吼一声:“躲好!”
然后,他如同挣脱牢笼的猛虎,持枪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悍然冲了出去!
“沈砚!”林晚的惊呼被淹没在突然爆发的、更加激烈的交火声中。
她死死攥着他塞给她的手枪,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的伤口生疼。她蜷缩在树根后,听着外面如同爆豆般的枪声、爆炸声和模糊的惨叫,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不能有事……他绝对不能有事……
混乱的战场上,沈砚的身影如同鬼魅,利用树木和地形,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弩手展开了一场近距离的、血腥的猎杀。枪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倒地的闷响……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林晚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只能无助地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
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逐渐逼近的、沉稳的脚步声。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的枪,手指颤抖地放在扳机上。
脚步声在她藏身的树后停下。
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和硝烟气息,绕到了她面前。
是沈砚。
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吓人,左肩整个被鲜血染透,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但他还站着,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
他看着她,看着她紧握手枪、满脸泪痕、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样子,缓缓地,朝她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
“结束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暂时。”
林晚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睛,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
她扔掉了手枪,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冰冷而染血的身体,放声大哭起来。
沈砚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那只伸出的手,缓缓地、有些笨拙地,落在了她颤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宣泄着恐惧和后怕。
山风吹散硝烟,带来远方依旧隐约的交火声。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更大的谜团依旧笼罩。
但在此刻,在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山林里,这个染血的拥抱,成了两个孤独灵魂之间,唯一的、真实的慰藉。
他守住了他的“光”。
而她,抓住了她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