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寂静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喧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朵里还残留着子弹破空的尖啸和敌人倒地的闷响。林晚靠着粗糙的树干,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沈砚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的呼吸微弱而滚烫地喷在她的颈窝,那只紧握着她手的右手,冰冷且布满黏腻的冷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死般的力道。
她不敢动,也动弹不得。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和脱力,支撑着沈砚的手臂更是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可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是此刻维系着他意识的唯一绳索。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沈砚紧握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他动了动,试图自己站稳,却只是引发了一阵更剧烈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抖。
“别动……”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散的惊惧,“就这样……待着。”
沈砚停止了徒劳的努力,将额头抵在树干上,闭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左肩处的鲜血已经浸透绷带,在他浅色的病号服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得……处理伤口……”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晚这才猛地惊醒。是啊,血还在流!她强迫自己从劫后余生的瘫软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慢慢滑坐到树根处。
“你等着,我看看……”她的声音依旧发颤,但动作却异常迅速。她跪在他身边,颤抖着手去解他肩头被血浸透的绷带。结痂的血块将纱布和皮肉黏连在一起,每一次撕扯都伴随着沈砚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抽气声。
林晚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手下动作更加轻柔,几乎是用指尖一点点地剥离。“忍一忍,马上就好……”她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终于,旧绷带被取下,那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林间斑驳的光线下。因为之前的翻滚和狂奔,缝合的线脚有些崩开,皮肉外翻,不断地渗着血。
林晚看着那伤口,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慌忙低下头,从猞猁给的急救包里翻出止血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她的动作谈不上专业,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虔诚。
沈砚始终闭着眼,任由她摆布,只有紧抿的唇线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昭示着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包扎完毕,林晚已是满头大汗,虚脱般地坐倒在他身旁。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还能做什么?除了这样笨拙地处理伤口,眼睁睁看着他流血、痛苦?
她伸出手,想去擦他额角的汗,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时,犹豫地停住了。她怕惊扰他,怕这不合时宜的触碰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就在这时,沈砚却忽然微微偏过头,将她那悬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轻轻地压在了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掌心灼热,带着伤员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林晚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只是就这样靠着树干,用她的手当做冰凉的慰藉。
林晚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她能感觉到他额头皮肤下血管的搏动,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腥、汗水和草药的气味。这气味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靠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林间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过了好一会儿,沈砚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缓缓松开她的手,声音低哑地开口:“……谢了。”
又是这两个字。比之前那次,似乎少了几分生硬。
林晚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额头的温度。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乱了节奏的心跳,小声嘟囔:“……不用总是谢。”
沈砚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不可闻,更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耳廓上,眼神复杂。
“刚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很危险。”
林晚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想起他毫不犹豫翻身护住自己的那一刻,心有余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动容。“你也是……不要命了。”
沈砚看着她眼底未退的惊惶和后怕,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林晚心上。习惯了危险,习惯了受伤,习惯了在生死边缘行走。这就是他的世界。
她张了张嘴,想问“习惯了吗?习惯到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别人挡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只是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额头,而是轻轻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依旧冰冷的右手。
“以后……别习惯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至少……别为我这样。”
沈砚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带着温暖的湿意,与他冰冷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握着,深邃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像是要在她眼底寻找某种答案。
林间光影摇曳,寂静无声。两人就这样靠坐在树下,一个重伤虚弱,一个惊魂未定,交握的手成了彼此之间唯一的、真实的连接。
直到一阵极其轻微的、踩碎枯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猞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林深处显现。她看起来毫发无伤,只是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她的目光扫过坐在地上的两人,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
“尾巴甩掉了。”她言简意赅,走到他们面前,扔下一个小布袋,“找到点能用的东西。”
林晚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沈砚却在她动作之前,几不可察地微微用力,握了一下,然后才自然地松开了。
那短暂加重的力道,像是一个无声的确认,让林晚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猞猁仿佛对这点小动作毫无所觉,她蹲下身,打开布袋,里面是几个野果和一小把认识的、可以消炎的草药。“补充点水分和体力。他的伤,需要更好的环境静养。”她看向沈砚,“能走吗?必须离开这片区域,他们可能会拉网搜索。”
沈砚点了点头,撑着树干,试图站起来。林晚立刻起身搀扶。
这一次,当他借着她的力道站稳时,他没有再刻意保持距离,而是微微侧身,将一部分重量更自然地倚靠向她。
猞猁已经转身,再次走在了前面。
林晚搀扶着沈砚,跟在她身后。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紧握的触感和温度,心里那种酸软悸动的感觉,如同林间悄然弥漫的薄雾,挥之不去。
前路依旧未知,危险并未远离。但掌心那一点点残留的、属于他的暖意,却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布满荆棘的逃亡路上,悄然孕育着某种微弱却坚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