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高大,表面粗糙,布满了潮湿的苔藓。对于体力完好的沈砚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此刻失血过多、高烧未退的他而言,无异于天堑。
林晚搀扶着沈砚,沿着围墙根快速移动,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缺口或低矮处。沈砚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跄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颈侧。晨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非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更衬出那种死灰般的苍白。
“坚持住……很快就找到了……”林晚气喘吁吁地鼓励着他,也鼓励着自己。她的手臂因为支撑沈砚而酸麻,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不屈的韧劲。
终于,在围墙拐角一处杂草格外茂密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段因地基下陷而略微倾斜、高度稍低的墙体,旁边还堆着一些不知谁丢弃的破旧砖块。
“从这里试试!”林晚将沈砚小心地安置在墙根坐下,自己则手脚并用地先爬上了砖堆,勉强够到了墙头。她用力撑起身体,翻身骑上墙头,然后向下伸出手。
“沈砚,把手给我!”
沈砚仰头看着她,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勾勒出她纤细却坚定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未受伤的右手扒住粗糙的墙砖,脚下蹬着砖块,奋力向上。
每一下用力,左肩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力竭即将滑落的瞬间,林晚俯下身,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右臂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
“呃啊——”沈砚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借着这股力道,终于狼狈不堪地翻过了墙头,和林晚一起重重地摔落在围墙另一侧的草地上。
落地瞬间,沈砚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了林晚,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伤处受到冲击,疼得他蜷缩起身体,好半天缓不过气。
“你怎么样?!”林晚慌忙从他身下爬出来,查看他的情况。
沈砚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指了指前方,示意快走。
墙这边是一条狭窄的、堆满垃圾的后巷,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但比起那所废弃学校,这里至少意味着他们暂时跳出了那个最直接的包围圈。
林晚再次搀起沈砚,两人沿着后巷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真正藏身和处理伤口的地方。沈砚的状况越来越差,体温高得吓人,意识也时清醒时模糊。
拐出后巷,是一条相对安静的老旧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的居民楼和小店铺。清晨时分,行人稀少。林晚的目光快速扫过街面,最终定格在一个挂着褪色红十字灯箱、门口写着“陈氏诊所”的小门脸上。
私人诊所!虽然风险未知,但这是眼下唯一能提供医疗帮助的地方了!
“去那里!”林晚当机立断,搀着沈砚朝诊所走去。
推开诊所的玻璃门,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诊所很小,只有一间诊室和外面的候诊区。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医生正坐在诊桌后看报纸。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浑身脏污、血迹斑斑、尤其是沈砚那副重伤虚弱的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老医生放下报纸,站起身,语气严肃但并不惊慌,似乎见惯了各种状况。
“医生,求您救救他!他……他摔伤了,伤口感染,发高烧!”林晚急声恳求,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她不敢说出实情,只能编造一个最普通的理由。
老医生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沈砚的脸色和肩膀处被血浸透的包扎,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脸色更加凝重。
“扶他进来躺下。”老医生没有多问,直接指了指诊室里那张简陋的检查床。这种态度让林晚稍微安心了一些,或许这位医生只是本着救死扶伤的本能,并不想深究背后的麻烦。
两人合力将沈砚扶到检查床上躺下。沈砚在接触到相对安全的环境后,精神一松懈,几乎立刻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老医生熟练地剪开沈砚肩膀上简陋的包扎,看到下面狰狞外翻、已经严重红肿化脓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普通摔伤!这分明是……撕裂伤,而且有感染!怎么拖到现在才来?!”他的语气带着责备。
林晚无言以对,只能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老医生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他迅速戴上手套,开始清创、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专业而迅速,偶尔因为触及伤处,沈砚会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林晚站在一旁,看着老医生操作,看着沈砚痛苦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处理完伤口,老医生又给沈砚量了体温,打了退烧针和抗生素。“伤口感染很严重,引起了高烧,必须连续用药,好好休息。你们……”他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昏迷的沈砚,犹豫了一下,“……要是没地方去,后面有个小储藏室,有张旧沙发,可以暂时让他歇会儿。但说好,只能待到下午,我这儿晚上不留人。”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林晚感激得几乎要落泪,连声道谢:“谢谢您!医生!谢谢您!”
老医生摆了摆手:“去吧,让他安静休息。你去后面水房打点水,给他擦擦身子降降温。”
林晚按照指示,将沈砚安置在诊所后面那个堆满药品箱、但还算干净的小储藏室的旧沙发上。沙发很窄,沈砚只能蜷缩着侧躺。她打来温水,用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颈上的汗水和污渍,以及身上其他地方的尘土。
温水的擦拭似乎让沈砚舒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些。阳光从小储藏室高处的气窗照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沈砚的脸在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厉,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
林晚坐在沙发边的地上,守着他,不时伸手探探他额头的温度。退烧针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他的体温不再那么烫得吓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诊所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和模糊的人语,更衬出这小空间里的宁静。这种短暂的、偷来的安宁,让连日的紧张和恐惧稍稍缓解。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在看清周围环境和守在一旁的林晚后,迅速恢复了清明,带着惯有的警惕。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是一家私人诊所,医生人很好,帮你处理了伤口。”林晚连忙解释,将水杯递到他唇边。
沈砚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又落在自己肩膀上专业包扎的绷带上,眼神复杂。“……谢谢。”他低声道,这次的道谢,似乎包含了更多。
“感觉好点了吗?”林晚关切地问。
沈砚尝试着动了动左臂,依旧剧痛且无力,但那种灼热的、仿佛要烧起来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好点了。”他如实回答,目光落在林晚疲惫的脸上和因为照顾他而显得凌乱的头发上,心中那股陌生的悸动再次涌现。
他忽然抬起右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拂开了垂落在林晚脸颊的一缕碎发。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些许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林晚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沈砚也像是被自己的动作惊到,手指僵在半空,耳根迅速泛红,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目光转向别处。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带着些许尴尬的暧昧气氛。
“……你……你也休息一下。”沈砚生硬地转移话题,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
“我没事。”林晚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直跳。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轻柔得像羽毛,却在她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就在这时,诊所前面似乎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像是有人来看病。老医生在和来人交谈。
沈砚和林晚立刻屏息凝神,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虽然老医生看起来是好人,但难保不会有意外的麻烦。
幸好,来看病的似乎只是个感冒的孩子,没多久就离开了。
虚惊一场。两人都松了口气。
阳光渐渐移动,气窗投下的光柱偏移,照在了沈砚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光线。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废墟,到危机四伏的逃亡之路,再到这间充满消毒水味却暂时安全的小小诊所,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轮回。
他侧过头,看向坐在光晕边缘的林晚。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面,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宁静而美好。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用她的坚韧和温暖,支撑着他破碎的灵魂和身体。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情感在他胸中涌动,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外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凝视着她的、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林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理解在空气中流淌。危险尚未解除,未来依旧迷茫,但此刻,在这间充满药水味的小小储藏室里,阳光正好,他们彼此守护,便是最好的时刻。
下午的阳光逐渐变得温和。老医生推门进来,送来了些简单的食物和水。
“他需要静养,但我这儿留你们太久也不方便。”老医生直言不讳,“天黑之前,你们得离开。”
林晚和沈砚都明白,能在这里得到暂时的救治和喘息,已是万幸。
“谢谢您,医生,我们知道了。”林晚感激地说。
老医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他们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恢复体力,并规划下一步的路线。前路依旧凶险,但经历了生死与共的逃亡,两人之间的纽带已坚不可摧。
沈砚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积蓄力量。林晚守在一旁,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却也充满了与身边之人并肩前行的决心。
夜幕降临之时,便是他们再次踏上征途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