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里异常安静,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冷白的灯光下,沈砚依旧深陷在昏迷之中,眉头紧锁,仿佛被困在无法醒来的噩梦深处。
林晚打来清水,用干净的纱布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的细汗和脸颊上的污迹。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温度,依旧偏低,但比起之前的冰冷,已经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她动作轻柔,生怕惊扰到他。
苏婉检查完设备和物资,走过来,递给她一小管营养膏和一杯水。“你先补充点体力。他暂时没事,生命体征很平稳,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林晚接过,道了声谢,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抿着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砚的脸。
苏婉看着她专注而担忧的侧脸,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他的意志力...是我见过最可怕的。那种爆炸,那种伤势...换成别人,死十次都够了。他不仅撑过来了,还能在最后关头启动‘余烬’,甚至给我们留下指引...”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敬佩,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后怕。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砚干燥的手背。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此刻化作细密的疼痛,缠绕在心尖。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晚因为极度疲惫而有些恍惚时,她感觉到掌心下,沈砚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非常非常轻微,像蝴蝶扇动翅膀。
她猛地清醒过来,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手。
不是错觉!
他的食指又动了一下,然后是中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苏醒般的迟疑,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林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试图传递去一点温暖。
几乎同时,沈砚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呻吟,像是挣扎着要脱离某种束缚。
他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露出的瞳孔涣散而无神,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一时无法对焦。
“沈砚?”林晚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听到她的声音,他涣散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努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向她的方向。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混乱和茫然逐渐褪去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的、小心翼翼的确认。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
“水...慢点...”林晚立刻会意,小心地托起他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一点点地喂他喝下几小口。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沈砚似乎舒服了一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清明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那锐利的、深沉的底色已经逐渐回归。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地描摹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虚幻的梦境。然后,他看到了她耳侧还未完全消退的擦伤,看到了她眼中的血丝和深切的担忧。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飞快掠过,像是愧疚,又像是更深沉的痛楚。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她耳侧的伤痕,却在半途无力地垂落。
林晚立刻伸手握住了他下落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她却感到无比安心。
“...没事了...”她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却努力笑着,“都过去了...你安全了...”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紧紧锁着她,沙哑的、几乎破碎的声音终于艰难地挤出喉咙:“...你...?” 一个单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担忧——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没事。”林晚用力点头,握紧他的手,“我和苏婉都没事。是你...是你留下的线索,带我们来的。”
听到苏婉也在,沈砚的目光微微偏移,看到了站在稍远处、同样关切地看着这边的苏婉。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苏婉走上前,语气尽量平静:“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沈砚闭眼感受了一下,再次睁开,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一些:“...还好...死不了...”典型的沈砚式回答,冰冷简洁,却让苏婉松了口气——还能怼人,说明脑子没坏。
“你昏迷前给自己用了药?”苏婉看着他手边的急救箱。
沈砚的目光扫过控制台和急救箱,眼神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复盘光芒,他轻轻点了点头:“...镇静...和...营养剂...剂量...可能不够...”他说话依旧费力,断断续续。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苏婉叹了口气,“‘余烬’协议,信号引导...你差点把自己彻底烧干。”
听到“余烬”,沈砚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数据...释放了...?”
“释放了。”苏婉肯定地点头,“现在外面应该已经天翻地覆了。”
沈砚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失败,额角渗出冷汗。
“别动!”林晚和苏婉同时按住他。
“...必须...”他喘着气,目光急切地看向控制台,“...联系...‘影刹’...确认...”
“你已经联系过了。”苏婉立刻指向那个显示着发送日志的屏幕,“你看,信息发出去了。‘位置:曙光。状态:稳定。勿寻。待联。’”
看到那条发送成功的信息,沈砚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睁开眼,看向林晚,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声音低沉而艰难:“...对不起...”
林晚一愣。
“...把你...卷入...”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费力,却带着沉重的分量,“...那些危险...那些...”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晚瞬间明白了他在为什么道歉。他在为将她拖入这个黑暗的世界,为她经历的所有恐惧和伤害而道歉。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却用力摇头:“不...不要道歉...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她握紧他的手,声音哽咽却坚定,“...而且你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没有你,我早就...”
她说不下去了。
沈砚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融化。他反手用力,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虽然力道微弱,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慰藉。
苏婉适时地打破了这过于沉重的气氛,递过来一支新的营养膏:“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先把体力恢复一点。我们时间不多,‘夜枭’和那帮不明来历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沈砚点了点头,接过营养膏,艰难地一点点吃着。他的动作缓慢而吃力,每一下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但他没有丝毫停顿,像是在执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吃完东西,他闭目休息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开始更详细地询问外界情况。
苏婉将她知道的信息——爆炸后的混乱、另一股势力的介入、目前的封锁状况,以及她们一路过来的情况,尽可能简洁地告诉了他。
沈砚听得非常仔细,眉头越皱越紧。
“...不是‘夜枭’...”他听完后,沉默了几秒,哑声开口,语气肯定,“...风格...不像...是...‘清道夫’...叛徒...或者...新的...秃鹫...”
他的判断让苏婉脸色一凝。“清道夫”叛变?或者是有第三方势力想趁火打劫?
“...这里...也不绝对...安全...”沈砚的目光扫过四周,“‘曙光’...坐标...可能...已泄露...必须...尽快...恢复...转移...”
他的话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可你现在这样怎么转移?”林晚急道。
沈砚的目光落在控制台上:“...设备...修复...需要时间...你们...帮我...”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给出指令,指出哪些线路需要检查,哪个备用模块可能需要更换,密码是什么。他的思维依旧清晰得可怕,仿佛身体的虚弱丝毫无法影响他那台精密的大脑。
苏婉立刻按照他的指示开始操作。林晚则在一旁帮忙传递工具,照看着沈砚,不时帮他擦汗喂水。
在沈砚的远程指导下,苏婉艰难地尝试修复着那台受损的长距离通讯器。进度缓慢,时不时遇到问题,沈砚便强撑着精神分析解决。
期间,沈砚又昏睡过去两次,但每次时间都不长,醒来便立刻继续。
林晚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模拟天光的灯带显示出“清晨”模式时,苏婉终于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低呼:“信号通路初步建立了!但极其不稳定,只能尝试发送最简短的加密脉冲信号!”
沈砚点了点头,示意苏婉将耳麦递给他。他戴上半边,深吸一口气,用极其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对着麦克风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简短的代码和坐标。
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力气。林晚紧紧握着他另一只手,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脉冲信号发送了出去。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令人焦灼的等待。
等待一个渺茫的回应。
地下避难所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突然,控制台的一个备用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绿色的光芒!
紧接着,接收器里传来一声极其短暂、被严重干扰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滴答声!
但就是这一声!
沈砚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脱力般向后靠去,闭上眼,嘴角却极其微弱地、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却比任何笑容都更能说明问题。
“...他...收到了...”他极其疲惫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岩层的微光,再次降临。
林晚看着他终于放松下来的睡颜,感受着他掌心逐渐回升的微弱温度,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松弛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屏幕上那一点闪烁的绿光。
黑夜或许漫长。
但总有一些讯号,能穿越黑暗,抵达彼岸。
而他们,正在学习如何接收,并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