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手指像冰凉的藤蔓,死死缠绕在沈砚的手腕上,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不肯放手的决绝。那力道之大,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汹涌未平的情绪。
沈砚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脉搏的狂跳,以及那几乎要将他一同拖入深渊的巨大痛苦和恨意。
抽回手的动作,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了。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窗外市井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有阿阮偶尔压抑的抽噎声,和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在昏暗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像一个世纪。
林晚狂乱的心跳和呼吸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那灭顶的崩溃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被怒火和冰冷决心灼烧过的、荒芜而坚硬的滩涂。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抓着沈砚的手腕,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力道。
那节冷白的手腕上,赫然留下几道清晰的、泛红的指印。
“……对不起。”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窘迫。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沈砚缓缓收回手,目光在那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
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喝点水。”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却像是一种无言的接纳和认可——接纳她的崩溃,也认可她重新凝聚起来的决绝。
林晚默默接过水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稍微浇熄了那灼烧般的情绪。她喝得很慢,一口一口,仿佛在借此重整自己破碎的内心和摇摇欲坠的意志。
沈砚则再次走到窗边,换了一个更隐蔽的角度,撩开窗帘一角,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扫描着楼下纷乱的街道。他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僵持和触碰从未发生。
但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由恐惧、猜疑和不同世界构成的无形壁垒,在被共同的血泪和恨意冲击后,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些,生出一种冰冷的、却异常牢固的共生般的连接。
“他们既然用了这招,”林晚放下水瓶,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剖析般的锐利,“说明他们暂时失去了我们的准确行踪,只能用这种广撒网的方式试探,对吗?”
沈砚放下窗帘,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崩溃中挣脱,并迅速切入关键。
“嗯。”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或许可以称之为“认可”的东西,“大规模的排查需要时间和资源,他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这种贴启事的方式,成本低,覆盖范围广,主要针对你的心理防线。”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冷冽的嘲讽:“看来,‘夜枭’里也不全是废物,至少有人懂得怎么玩弄人心。”
“玩弄人心……”林晚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他们打错算盘了。”
悲痛不会消失,恨意只会更深。但它们不再是无用的情绪,而是被她死死摁在心底,淬炼成了活下去和复仇的燃料。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皱巴巴的寻人启事上,眼神冰冷而锐利:“这张纸,除了刺激我,还有什么用?上面的联系方式,能反追踪吗?”
“概率极低。可能是空号,也可能是经过层层转接的陷阱。”沈砚走过来,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张纸,眼神厌恶,仿佛捏着什么肮脏的虫子,“但纸张本身,印刷的墨迹,粘贴的地点……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推断出他们大致的活动范围和资源投放方向。”
这是猎手与猎手之间的思维模式。从最微小的痕迹里,读取信息。
“需要我做什么?”林晚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紧绷。
“待着。保持绝对安静。”沈砚的回答依旧简洁,“就像从未见过这张纸。你的任何异常反应,都可能被潜在的眼睛捕捉到。”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垃圾桶旁,却没有将那张纸扔进去,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的密封袋,将寻人启事仔细地封存进去,放回包内。
“等待是最难的,”他看向她,目光深沉,“但有时候,不动,就是最好的行动。”
林晚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和阿阮,不成为他的拖累,不给他制造任何额外的麻烦。
接下来的时间,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平静中度过。
沈砚大部分时间都守在窗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极其细微地调整观察角度时,才证明他是个活人。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仿佛能穿透墙壁和人群,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波动。
林晚则紧紧抱着阿阮,待在离窗户最远的角落,尽量减少任何可能暴露的活动。她甚至不敢过多地看向窗外,生怕自己的视线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她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忆着父亲生前的样子,回忆着那些温暖的过往,让那巨大的悲痛和恨意,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翻滚、冷却、凝固成最坚硬的岩石。
阿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变得异常安静,只是睁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沈砚冰冷的背影,一会儿又看看林晚紧绷的侧脸,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中午时分,沈砚用冷水就着压缩饼干,简单解决了午餐。林晚和阿阮也默默吃了些东西。食物味同嚼蜡,只是为了维持必要的体力。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窗外日头偏西。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沈砚,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他并没有立刻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观察的频率和角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
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别动,别出声。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楼下街对面,一个卖油炸糕的流动小摊贩旁边。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男人看起来毫不起眼,正低头看着手机,偶尔抬头扫视一下周围,像是在等什么人。
但沈砚的眼神却冰冷到了极点。
那个男人的站姿,扫视周围时目光的轨迹和频率,以及他看似随意搭在推车上的那只手的姿势……都透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
是同行。
而且,绝不是巧合出现在这里。
沈砚的指尖,无声地搭上了后腰匕首的冰冷柄部。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林晚紧紧捂住了阿阮的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灰夹克男人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片刻,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应了几句,然后竟然收起手机,左右看了看,转身……快步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嘈杂的人流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沈砚却没有丝毫放松,眉头反而锁得更紧。
为什么突然离开?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例行汇报?或者,有更重要的指令?
未知,往往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不安。
他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刻,如果那个男人再多停留一会儿,或者朝旅店的方向多看一眼,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林晚,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们被盯上了。”
“不是大规模排查,是精准的……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