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死寂中缓慢地爬行,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从绚烂的金黄变得枯黄,大片大片地凋零,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儿落下,铺满了公寓楼下的小径。深秋的寒意透过玻璃窗渗透进来,即使室内暖气充足,也驱不散那股由内而外的冰冷。一场连绵的、冰冷的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天,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更像是在为谁奏响无尽的哀乐。
高途依旧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沈文琅则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履行着职责。下午三点,是他惯例送下午茶的时间。他照例温好了一杯牛奶,配了几块看起来松软可口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卧室门口的托盘里。他蹲下身,轻轻敲了两下门,用那种已经习惯了的、沙哑而卑微的语气低声道:“高途,下午茶放在门口了。”
里面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沈文琅早已习惯,心中甚至不起一丝波澜。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忽然顿住了动作。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不是以往的死寂,而是某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沈文琅的心猛地一缩,立刻屏住呼吸,几乎是屏息凝神地将耳朵贴近了冰凉的门板。是的!不是幻觉!门内确实传来了哼唱声!是高途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哀伤旋律。
那调子……沈文琅皱紧眉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这旋律他一定在哪里听过!很陌生,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熟悉的影子!他拼命在混乱的记忆库中搜索,突然,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脑海!
是很多年前,在一次冗长乏味的商业晚宴的休息间隙,他因为躲避喧闹,无意中走到露台附近,恰好看到高途一个人靠在角落里,戴着耳机,但或许是因为音量太大,或许是他太过投入,手机里外放出了一段轻柔却异常悲伤的旋律。当时他还觉得这曲子过于凄婉,不像欢快的宴会上该听的,便随口问了一句。高途当时有些窘迫地摘下耳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低声解释说:“是一首老摇篮曲……小时候,妈妈哄妹妹睡觉时唱的,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觉得……很安静。”
而现在,高途在哼唱这首曲子!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下午!在这扇隔绝了他所有生机和希望的门后!
一个可怕得让沈文琅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高途是不是……在想那个孩子了?那个因为他们愚蠢的追逐和车祸而未能降临人世的孩子?这首本应充满母爱和希望的摇篮曲,此刻从他口中哼出,却充满了无尽的哀恸和绝望!这哪里是摇篮曲?这分明是……是一首他唱给那个永远无法听到的孩子的安魂曲!
这个认知像一把千斤巨锤,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碎了沈文琅这些天来勉强维持的麻木外壳!他踉跄着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直接瘫软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用力撕扯,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窒息而亡!他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耳朵里充斥着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哀伤旋律,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高途此刻正蜷缩在床角,对着虚无的、冰冷的空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残存的爱,为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唱响这最后的、绝望的挽歌!
这比任何斥责、怒骂、甚至砸钢琴的暴力,都更让沈文琅彻底崩溃!高途没有继续向外发泄愤怒,而是将所有的痛苦、悔恨、爱怜和内疚,都转向了内心,化作了这首无声的安魂曲!这种内化的、带着母性悲悯的哀伤,才是对他最残忍、最彻底的惩罚!他宁愿高途一直恨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也好过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在无人的角落里,用这种方式哀悼那个因为他们而逝去的小生命!
沈文琅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寒意,但他浑然不觉。
他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膝盖里,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试图阻止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悲鸣,但最终,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还是不可抑制地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混合着窗外凄冷的雨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泪水汹涌而出,灼热地烫伤了他的皮肤,却洗刷不掉半分罪孽。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赎罪,在高途这首无声的安魂曲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苍白和无力。他不仅摧毁了高途的未来,更连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柔的念想,也一并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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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门君识为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