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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的考场设在顺天府衙旁的贡院,天未亮时,门口便已挤满了前来应试的童生以及送考的家人仆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墨臭。寒风凛冽,却吹不散此处凝聚的热望。
苏喆由观墨和侍书陪着,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他穿着厚实的棉袍,戴着暖耳的兜帽,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与周围或念念有词、或焦躁踱步、或由家人反复叮嘱的考生相比,他显得过分平静。
时辰到,贡院大门在衙役的高喝声中缓缓开启。搜检,核对身份,领取号牌……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苏喆随着人流,走进了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门。
号舍狭小逼仄,仅容一人转身。初春的寒意无孔不入,冰冷的板壁,硌人的座位。苏喆却恍若未觉,他仔细地将考篮中的笔墨砚台一一摆好,动作不疾不徐。当试卷发下,他并未立刻动笔,而是先将题目从头到尾仔细浏览了一遍。
县试主要考经义贴经和墨义,间或有一两道简单的试帖诗。题目对于苦修大半年的苏喆而言,并不算难。他闭目凝神片刻,待心中已有成竹,这才提起那方常用的“寂雪”砚磨墨。
墨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苏喆蘸饱了墨,落笔。
他的字迹已非吴下阿蒙,结构端正,笔力内敛,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经义题要求阐述《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他并未简单复述先贤言论,而是结合历史兴衰,论述了民心向背与王朝更迭的关系,虽篇幅不长,但逻辑清晰,言之有物。贴经墨义更是信手拈来,无一错漏。
最后一道试帖诗,题目是《春雪》。苏喆略一沉吟,想起杜先生曾点评时人诗作,多喜堆砌辞藻而少真意,便摒弃了那些华丽的雪景描绘,只以白描手法,勾勒出雪落无声、覆盖万物的寂寥,末句笔锋一转,“唯见青松色,苍然立晓风”,于严寒中透出一股不屈的生机。
这是他心态的写照,亦是他的志向。
一连数场,苏喆皆是以这般沉稳从容的态度应对。他答题速度不快,但极其稳妥,每场皆是早早答完,仔细检查后,便静坐养神,绝不与他人交头接耳,也不左顾右盼。这份定力,在喧闹浮躁的考场中,显得格外突出,连巡场的学官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数日后,县试张榜。长长的榜单前,人头攒动,欢呼与叹息交织。苏喆没有亲自前去,只让观墨去看。
观墨挤在人群中,踮着脚,从榜单末尾往前看,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中后段。观墨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耐着性子继续往前找,直到目光扫过榜单最前列,心脏猛地一跳!
甲等第三名!苏喆!
“中了!少爷中了!甲等第三!”观墨狂喜地挤出人群,几乎是跑着回了听竹轩报信。
消息传开,听竹轩内一片欢腾。迎夏、拾秋等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连带着整个永昌伯府的下人,看待听竹轩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不同。庶子参加科举本不算什么,但能一举在县试中取得甲等前列,这便显出了真本事!
王氏得知消息,也颇为满意,又赏下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老太太更是高兴,特意让琥珀送来一对寓意“必定高中”的银镢子,勉励他再接再厉。
苏喆本人却并无太多激动。县试只是敲门砖,他知道真正的挑战在后面。稍作休整,他便又投入到了府试的备考之中。
府试的难度和竞争远非县试可比。参考者多是各县筛选出来的佼佼者,其中不乏书香门第、累世宦族出身的子弟。考题也更加灵活深入,尤其注重策论,考察学子对时政民生的见解。
苏喆不敢怠慢,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策论的研磨上。他通过卫弘和那个小小的文人圈子,收集近期朝廷邸报的零星信息和士林清议,结合杜先生的教导,分析时局,模拟答题。
府试如期而至。考场气氛比县试更为凝重。策论题目是关于近年来北方边境屡有摩擦,询问安边之策。这已超出了寻常童生的知识范围。
考场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和笔杆敲击桌面的烦躁声响。许多考生面露难色,不知从何下笔。
苏喆却是心中一动。这题目,恰好触及了他某些遥远记忆的边界。他虽无具体的军事谋略,但历经数界,对“势”的理解,对人心、资源的权衡,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他沉吟片刻,没有去空谈什么奇谋妙计,而是从“稳固民心”、“发展边贸”、“精练士卒”、“慎择将帅”等务实角度层层推进,论述了一个“稳”字当头,以守为基,徐图缓进的方略。文章朴实无华,但逻辑严密,考虑周详,透着一种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成。
府试发榜,苏喆再次榜上有名,名次虽不如县试耀眼,排在乙等中游,但能在这强手如林的府试中稳稳过关,已足见其根基之扎实。
连杜如晦先生看了他默写出来的策论草稿后,都捻须点头:“不尚空谈,能务实际,此子……可造之材。”
连过县试、府试,取得了童生资格,苏喆在伯府内,已彻底无人再敢以寻常庶子视之。他用自己的实力,赢得了真正的尊重。
然而,苏喆的脚步并未停歇。
童生只是起点,他的目光,已投向了下一关——由朝廷学政主持的院试。
那将是决定他能否“进学”,取得秀才功名的关键一役。
回到书房,苏喆摊开院试可能涉及的经籍,眼神专注而明亮。
小试牛刀,锋芒初露。
真正的攀登,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