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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听竹轩,苏喆并未立刻有所动作。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需要让猎物在恐惧和猜疑中多煎熬片刻。他照常读书、习字,甚至比往日更加沉静,仿佛书院街的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然而,暗中的布局已然开始。
他首先通过观墨,将承诺给黑虎帮那几人的“尾款”,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送到了城南土地庙。他并未动用伯府的钱,而是动用了王氏赏赐的那处田庄近期的部分出息。这笔钱来历清白,即便日后被查,也与他“庶子”的身份相符,不会引人怀疑。他需要暂时稳住那几个亡命徒,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同时,他让拾秋借着与各房丫鬟交往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散播一些模糊的消息——诸如“听说城南最近不太平,有帮派械斗”、“好像还牵扯到某些府里的贵人”之类的流言。消息来源模糊,内容含糊,却足以在某些有心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做完这些,他等待着的,是苏明远那边的反应。
锦绣院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福安连滚爬爬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将书院街失手的经过,结结巴巴地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苏喆如何一眼看破他们来历、如何精准说出定金细节、如何用诡异手段放倒一人,以及最后那番威逼利诱的话。
“……少、少爷!那七少爷……他、他简直不是人!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还说……还说您事后可能会灭口……兄弟们……兄弟们也是被吓住了,这才……”福安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明远听完,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砸东西。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阴沉。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
失败了!竟然失败了!
不仅失败,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底细,竟然都被那个他视如蝼蚁的庶弟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反过来被威胁,被利诱!
这种一切尽在他人掌控的感觉,比单纯的失败更让他感到恐惧和屈辱!苏喆……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真的说要给我三倍?”苏明远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
“是……是的……”福安颤声回答。
“呵……呵呵……”苏明远突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扭曲的愤恨和自嘲,“好!好一个苏喆!好一个深藏不露的七弟!我倒是小瞧了你!”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盯住福安,眼神如同毒蛇:“那几个废物,处理干净了吗?”
福安吓得一哆嗦:“还、还没有……七少爷那边付了尾款,让他们封口……小的,小的怕贸然动手,反而会引来七少爷的警觉和报复……”
“废物!都是废物!”苏明远终于压抑不住,一脚将福安踹翻在地,“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福安和红绡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苏明远一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巨大的挫败感和被看穿的恐慌,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现在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轻举妄动,苏喆绝对有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他不能动,至少暂时不能。
但这种憋屈,这种被一个庶子死死压制的憋屈,让他几乎要发疯!
***
就在苏明远陷入无能狂怒的同时,苏喆开始了他的第二步反击。
这日,他带着一副新完成的《青松图》去了松鹤堂。画中青松挺拔,傲立风雪,寓意高洁长寿,正合老太太心意。
老太太果然十分喜欢,拉着他说了许久的话,问及他近日的学业和生活。苏喆一一恭敬回答,言语间不忘感念嫡母王氏的照拂和兄长的“关爱”。
在谈及书画鉴赏时,苏喆仿佛不经意般,带着些许后怕的语气,提起了前几日的“惊险”经历。
“孙儿前几日去城外田庄,回来时路过书院街,竟遇到几个地痞拦路,着实吓了一跳。”他语气平和,并无告状之意,更像是在分享一件趣闻。
老太太闻言,眉头微蹙:“书院街?那里虽是僻静些,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事?你可有受伤?”
“劳祖母挂心,孙儿无事。”苏喆连忙道,“幸得那几人似乎只是求财,孙儿给了些散碎银子,他们便走了。只是……其中一人,孙儿瞧着有些眼熟,似乎……似乎在府外见过几次,与三哥院里的福安小哥站在一起说过话……许是孙儿看错了也未可知。”
他话说得极其含糊,点到即止。既没有指控苏明远,也没有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提供了一个“似乎眼熟”的模糊信息。
然而,这话听在历经世事的老太太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府外眼熟的地痞?与明远身边的小厮说过话?偏偏在喆哥儿独自出行时拦路?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老太太脸上慈和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她久不管事,不代表她老糊涂了。府中嫡庶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并非一无所知。明远那孩子,性子是跋扈了些,以往些小打小闹,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若真是他指使外人,对自己的庶弟下此狠手……
这已不仅仅是兄弟阋墙,这是心术不正,是家族败亡之兆!
她绝不允许!
老太太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继续追问苏喆。她只是轻轻拍了拍苏喆的手,温声道:“无事便好。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你是个好孩子,专心读书便是,其他的,有祖母在。”
苏喆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恭敬地应了声“是”,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告退了。
他相信,以老太太的智慧和手段,自然会去查证。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就足够了。
果然,苏喆离开后,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对身旁的琥珀吩咐道:“去,悄悄查一下,前几日下午,明远身边的福安,可曾出过府?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还有,书院街那边,近来可有什么风声。”
“是,老太太。”琥珀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苏喆回到听竹轩,心情并无太多波澜。他这一招,借的是老太太的势,打的是苏明远的七寸。不需要他亲自下场撕咬,自有更高层面的力量去约束和惩戒。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幅尚未完成的、准备献给王氏的《富贵牡丹图》,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苏明远,你的嚣张,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该轮到你尝尝,什么叫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