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更鼓余音被黑暗折成七折,每一折里都夹着一粒铜点。
我缩成的那一粒最轻,落在鼓脐正中央,
像被黑夜含在舌根的一颗糖,
甜已散尽,只剩金属的腥冷。
黑暗因此怀孕——
怀孕的迹象是:时间开始胎动。
我能感觉到四周的空间在缓慢膨胀,
像被无形的手掌推挤,
每一次推挤都伴随着低沉的共鸣,
仿佛整个夜晚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娩做准备。
二
我听见胎心在很远的地方跳,
跳声三短一长,却比我更年轻,
像未出世的更鼓在练习呼吸。
黑暗便用这呼吸做脐带,
把我与“下一焚者”系在一起。
脐带极细,
由七段被删减的岁月绞成,
每一段都闪着铜绿,
像七条被雨水泡过的遗诏。
这些遗诏在黑暗中轻轻摇曳,
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仿佛在提醒我,
它们的存在是为了连接过去与未来,
而我,正是那个被选中传递火焰的人。
三
胎动第七次时,黑暗裂开一道产门,
门内并非光,而是更浓的黑,
黑里浮着一枚倒置的铜铃,
铃壳即子宫,
铃舌即婴孩,
铃名即“未”。
我缩成的铜点被脐带牵引,
沿铃壳的裂缝滑进去,
像一粒被重新寄回的精子。
进入铜铃的瞬间,
我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源头,
那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有纯粹的可能性和无尽的等待。
四
铃内没有羊水,只有一面更鼓的雏形,
鼓面空白,鼓腔却回响着上一章的“血髓”二字。
我落在鼓心,
立刻被鼓腔吸收,
吸收的方式是:
把我重新展开成一张人形遗诏。
诏心空白,
唯右下角有一枚缺角的玺,
玺文反刻“孕生”,
缺角形状正是我掌背那枚游走成井的痣。
我试图触摸那枚玺,
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透明,
仿佛是由光线编织而成,
无法与实体产生接触。
五
遗诏得我一展,
铜铃便满意地合拢,
合拢声极轻,
却引起七重回声,
每一重回声皆化作一枚更小的铜点,
点排成北斗,
勺柄正对我心室那处“鼓脐”。
我知它们要的是“名”,
便伸手去掏,
却掏出一截更短的舌头——
短得只能发出一个音节:
“未”。
这个音节在铜铃内部回荡,
激起一圈圈涟漪,
每一道涟漪都携带着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它们在空中交织,
形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似乎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变化。
六
“未”字出口,
铜铃便怀孕结束,
分娩的方式是:
把自己裂成七瓣,
瓣瓣皆成铜叶,
叶脉即遗诏,
叶缘即岁月,
叶心却各孕一枚更鼓,
鼓面皆映一段被删减的未来:
第一叶,天下大旱,人皆衔铃而求雨,
铃无声,雨遂不至;
第二叶,江河逆流,鱼腹里浮起空白诏书,
渔人取之,焚之而成灰雪;
第三叶,草木皆兵,兵无面,以舌为刃,
所过之处岁月尽失;
第四叶,日月并出,照出一座双面城,
城里的人用背影交谈;
第五叶,史官失明,以血为墨,
在城墙写下“全文未完”,字成墙崩;
第六叶,鹿台火未起,父皇尚是少年,
把传国玉玺埋进自己影子;
第七叶,最深,只映出我此刻的倒影,
却比我先一步分娩——
倒影裂腹,
取出一枚更小的铜铃,
铃内浮着下一粒铜点,
点映我眼,
显出极淡的一行:
“孕生既毕,
请赴下一章——
鼓哑为玺。”
七
七叶同时枯萎,
枯萎声极轻,
却在我耳内叠成一句:
“铜点孕生,
已生既焚;
焚者未死,
鼓点未寂。”
我点头,
遗诏便合拢,
合拢成一枚新的铜点,
点落鼓心,
发出极轻的——
下一声“全文,
未完。”
这一点声音在铜铃内部反复回荡,
每一次回荡都让铜铃的壁变得更加透明,
最终,铜铃完全消失,
只剩下那粒铜点,
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仿佛在等待着下一个命运的触碰。
八
我伸出手,
铜点缓缓地落在我的掌心,
它冰凉而沉重,
带着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我知道,
这不仅仅是一粒铜点,
它是过去的终结,
也是未来的开始,
它承载着所有的记忆和希望,
等待着被重新点燃。
我紧握掌心,
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动,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而我,即将用这粒铜点,
书写出全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