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蚕裂成两半,黑白云纹各执一牙,像两尾幼龙在桥脊对峙。
第九子——如今该称“真帝”——却未阻止,反而以玺为镜,照向裂缝。
镜光所及,裂缝深处浮出一枚透明泡囊,囊内蜷着第十子,
却非人形,只是一截会呼吸的声带,
两端各生一枚倒刺,一钩“真”,一钩“替”,
像要把两个朝代的姓名同时勾进肉里。
声带每颤一次,桥面便起一层细浪,
浪纹是缩小版的御沟水,水里漂着被夺声的万户喉咙,
喉咙们排成雁阵,首尾相衔,
正被倒刺拖进泡囊,化作养料。
真帝抬手,玉玺旋成八角,每一角各滴下一粒火浆,
浆落化钉,把裂缝钉成八瓣,
瓣瓣皆刻同一行小字:
“第十子,
生于喉战,
胜者帝,
败者史。”
声带闻声,忽然绷直,两枚倒刺同时脱钩,
黑牙与白牙各衔一钩,飞回真帝左右,
化作两员无舌小将,
一持“真”钩,一持“替”钩,
钩尖对准泡囊,只待真帝一声令下。
然而真帝却先俯身,把耳朵贴在桥面,
听那尚未出世的第十子如何呼吸。
呼吸声极轻,却带双重回响——
一重是“真”朝万民的清晨咳嗽,
一重是“替”朝遗老的夜半叹息,
两重合拍,恰成心跳。
真帝眉心骤起一道红脉,脉内火浆倒流,
他忽然明白:
若让第十子只承“真”,则“替”必化为逆鳞,
日后长出第十一子来弑兄;
若让第十子兼吞“真”与“替”,
则其喉将成永夜,再无新声。
唯一解法,是让两朝之声在第十子喉内互噬,
胜者得帝,败者得名,
而历史只记录名,不记录帝。
于是他收玺,退三步,以指为刃,划开自己咽喉。
喉骨裂开,却不见血,只露出一枚旋转的小日,
日是方形的,正是当年被“缺”咬缺又补全的那枚,
日心悬着一粒倒写的“真”,
此刻被真帝舌尖一顶,
“真”字脱落,化作火舟,驶入裂缝。
火舟入泡囊,声带立刻缠舟而燃,
黑白云纹同时发出婴儿啼哭,
哭却无音,只在桥面激起两层灰尘,
灰尘各化一座擂台,
左台写“真”,右台写“替”,
台心各生一枚喉结,
喉结鼓动,像在招魂。
第十子被火舟逼到囊壁,
声带忽然裂成两股,
一股缠“真”钩,一股缠“替”钩,
两钩互拽,竟把声带撕成一张薄幕,
幕上浮现未来三百年史——
时而“真”朝盛世,
时而“替”朝复辟,
时而两朝并立,
时而两朝俱灭,
幕布尽头,却是一片空白,
空白里悬着一枚耳廓,
耳廓无孔,正等待谁来剪开。
真帝伸手,剪开自己耳廓,
把血抹在幕布空白处,
血立刻化为一枚新的玺文——
“听”。
玺文一成,幕布骤然收拢,
把黑白云纹、两枚钩、火舟、声带一并包成一枚血茧,
茧面生耳,耳内传出一个双重声音:
“真?”
“替?”
两问交叠,恰是第十子第一声啼哭,
哭声响彻禁城,却无人听见,
因为所有耳朵此刻都贴在地面,
听自己心跳是否还姓“真”。
血茧在桥面旋转,越转越小,
最后缩成一粒红籽,
籽壳裂开,爬出一个婴儿,
左瞳写“真”,右瞳写“替”,
眉心却空无一物,像等人题字。
真帝俯身,以指为笔,
却在即将落字之际,
忽然停住——
他听见自己颅腔内,
第七子的最后一瓣心脏,
正借雷雨之势,
在第十子耳内,
轻轻补跳了
那被偷走的
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