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引子)
“旧址不是遗址,
是债务重新装修后的样板间,
每块砖都贴着‘曾欠’的标签,
却闻起来像新开盘的未来。”
——
一
列车停稳,车门像被谁轻轻呵了一口气,
无声滑开。
顾无咎踏下踏板,鞋底踩到的却不是月台,
是一张巨大的、对折的旧车票,
票面印着:
「雾偿→雾偿 单程」
折痕处恰好是他心口铜铃形空洞的宽度,
像有人提前替他量好了废墟的尺寸。
二
雾偿旧址没有雾,
只有大量被拆散的“偿”字,
铜铸,一人高,
横七竖八码成废墟,
每笔笔画都在滴水,
水色是隔夜朝霞,
落地便结成极小的铜铃,
铃内囚着半截未燃尽的火舌,
发出类似“还——还——”的回声。
小女孩就蹲在“偿”字废墟中央,
布老虎换成了一只空书包,
书包拉链是两条并行铁轨,
轨道尽头连着顾无咎脚下的车票。
三
“哥哥,火铃带来了吗?”
她开口,声音却从书包里传出,
拉链自动拉开,
里面码着一排排青白色花苞,
形状像未启封的欠条,
每朵花蕊里都坐着一粒极小的、
被缩写的“顾”字,
笔画缩成火星,
一闪一闪,
等签收。
四
顾无咎把第一枚火铃置于掌心,
火铃刚靠近花苞,
便“噗”地化作一缕透明风,
风里有铜色果核在旋转,
果核表面刻着新条款:
「赠火者,需留下等量影子,
作为暗火抵押。」
话音未落,
他脚下的影子被风撕掉一角,
角料落在女孩掌心,
化成一张新电影票,
票面写着:
《风赊·火结·影偿》
主演:顾无咎(饰自己)
上映时间:即刻
影厅:雾偿旧址·废墟厅
五
女孩把电影票塞进书包,
拉链合拢,
轨道随即亮起,
像替谁提前铺好退路。
第二枚火铃被顾无咎抛向空中,
铃身在“偿”字废墟间弹跳,
每撞一次,
便掉下一枚铜色碎片,
碎片落地长成一株小火藤,
藤上只结一只空钱包,
钱包开口处喷出极细的风,
风把钱包吹得鼓胀,
却一文不剩,
像把“曾经有钱”这件事也花掉。
六
女孩指向废墟深处,
那里立着一台旧式检票机,
机身用铜铃碎片焊成,
闸口是一张咧开的嘴,
牙齿是火漆印,
舌头是未寄出的借据,
不断发出“咔嗒咔嗒”的咀嚼声,
像在等新的利息下锅。
“把剩余火铃喂给它,
嘴一饱,
就会吐出你要的下一站。”
顾无咎走近,
检票机忽然弯腰,
像绅士鞠躬,
嘴里滴落火油,
油里浮着一张对折车票,
票面空白,
只盖一枚暗红章:
「影子足额,即可发车。」
七
他把剩余火铃一次性倒入闸口,
火铃相互撞击,
发出极轻的“赊——叮——”,
像集体告别。
检票机喉咙里立刻亮起青白火光,
火光顺着铜铃碎片游走,
把机身烧得通红,
却不见毁坏,
反而烧出一副新对联——
上联:风已到货
下联:影在抵押
横批:请领灰烬
火光熄灭后,
闸口“噗”地吐出一张黑色车票,
车票质地像冷却的影胶,
捏在手里会发出细微的“我——我——”声,
仿佛影子在学人说话。
八
女孩接过黑车票,
用指甲轻轻一划,
票面上浮出新字迹:
「无名站→无名站
经停:余生
座位:影子剩余克数」
她把票递还给顾无咎,
书包里的花苞同时绽放,
每朵花心里都坐着一个极小的、
燃烧殆尽的“顾”字,
字灰被风卷起,
在空中排成一串新坐标:
「东经:已还,北纬:已了」
坐标成形那瞬,
“偿”字废墟开始自脚底崩塌,
铜铸笔画碎成漫天铜雨,
雨点落在顾无咎手背上,
烫出与火铃同大的环形疤,
疤与疤相连,
竟组成一张完整的、
被重新校正的“顾”字,
最后一笔恰好补全他之前未写完的钩。
九
废墟塌尽,
露出下方一条漆黑轨道,
轨道由影子铺就,
枕木是铜铃碎片,
间距极宽,
像专为缺席者预留。
女孩把空书包倒扣,
书包立刻塌陷成一只布老虎雏形,
只是左眼仍是纽扣,右眼却换成黑洞,
洞里不断涌出极细的风,
风把布老虎吹得鼓胀,
最终化作一辆单人车厢,
车厢外皮是铜色果核纹理,
车窗里透出他本人的背影,
背影心口处,
铜铃形空洞被一枚新火苗填满,
火苗颜色是日常白炽,
不再带青,
像终于学会做一盏普通灯。
十
女孩推他上车,
自己却没跟上,
只把那张黑色车票贴在他后背,
车票立刻融化,
像影子归位,
与环形疤严丝合缝。
车门合拢前,
女孩终于开口,
声音却从整个雾偿旧址传出,
像废墟在替她还嘴:
“哥哥,火铃签收完毕,
雾偿旧址正式结业,
下一站,
别再赊给风,
也别再结给火,
把影子留一点给明天,
明天还要照镜子。”
十一
列车启动,
漆黑轨道迅速收拢成一条细线,
把“偿”字废墟、
铜雨、
坐标、
以及女孩最后的挥手,
一并折进黑色车票背面。
车窗倒影里,
顾无咎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顾”字疤痕,
正在慢慢褪色,
像被谁用橡皮轻轻擦掉偏旁,
只留一个“页”——
一页空白的页,
一页等他自己填名的页。
列车广播最后一次响起,
声音平静得近乎日常:
“各位旅客,下一站——
无名,
无债,
亦无需再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