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
距离朝会过去了半个时辰。
李世民也在立政殿沉默着坐了半个时辰。
长孙皇后在李世民旁边，煮了几回茶。
茶凉了又重新煮。
她加了一些薄荷和枣。
因为她知道李世民这个丈夫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喜欢清甜口味，需要提一提神。
外面雨下了有一刻钟。
寒风吹进殿内。
李世民不怕冷。
但长孙皇后的脸哪怕在炉光映照下，也有几分苍白。
她不知道多少次，不着痕迹的紧了紧领口，忍住喉咙里发痒想要咳嗽的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世民终于收回望着殿外灰蒙蒙天空的目光。
他看着长孙皇后道：“你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长孙皇后垂着眼帘道：“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
李世民道：“是世事无常，还是朕一次又一次错过了机会？
如果朕当初朕心狠一点，除掉这个祸患，又岂会有今天的局面？”
长孙皇后抬头看了眼李世民没说话。
李世民知道这个妻子想说什么。
以这个妻子的仁慈，肯定想说，当初就不应该想着杀，而是摒弃前嫌想办法收为己用。
李世民觉得自己当初也努力过。
可他是君王，他已经做到了君王能够做到的程度。
总不能屈尊降贵向一个平头百姓认错，向这个百姓讨好，让对方放下杀父之仇，成为自己的助力。
“朕打算取消长乐和长孙冲的婚事，让长乐去大秦和亲，以此稳固两国关系。”
李世民突然说道。
长孙皇后一惊，坐直了身体。
“我不同意。”
“你说了不会干涉朝政，这是所有大臣的提议，包括你的儿子李承乾。”
李世民以威迫的目光看着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寸步不让道：“长乐是臣妾的女儿，臣妾有为自己女儿主张婚事的权力。
何况长乐本就和长孙冲有婚约，下个月即将成婚。”
李世民有些愤怒的站了起来。
“朕这是为了大唐无数将士百姓着想，眼下只有她能和那位姓赵的联姻，不尽早决断，等两国发生冲突、战争，生灵涂炭，再想联姻也来不及了。”
长孙皇后脸上不见妥协。
李世民眯了眯眼，打量着这个妻子，很是不解：
“你不是一向从大局着想，最关心百姓的生死，为什么这次这么反常？”
长孙皇后看着别处，垂着眼帘脸色凄凉。
过了好半晌她才转过头抬起眼睛说道：
“丽质不会同意。”
李世民皱眉：“她不是喜欢那姓赵的吗？”
长孙皇后摇头：“这是两码事，她是你的女儿，哪怕喜欢赵仙罴，她也只会埋在心里。
她不同意是因为知道大秦那边不会接受和亲。”
李世民眼睛直直看着长孙皇后，脸色冷了几分。
“朕把自己最宝贵的女儿嫁给他，他不接受？”
长孙皇后有些气苦道：“陛下，丽质从小就能读懂人的心思，这点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朕当然能看出来，这跟她不同意…你是说？”
李世民愣了一下，眯了眯眼。
长孙皇后看着李世民眼睛道：
“丽质她早就看出来，赵仙罴没有任何接受她的可能。”
无论哪个父亲听到这种话心里都不会好受，李世民脸色铁青。
“朕的女儿，朕最疼爱，身份最珍贵的女儿，在那姓赵的眼里就这么的一文不值？”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丈夫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她看着李世民说道：“赵仙罴之所以不可能接受丽质，正是因为丽质是咱们的女儿，而他从来没有放下过父仇。”
李世民脸色更冷了几分。
“这些，丽质早就看出来了？”
长孙皇后点头。
李世民很是生气看着长孙皇后：“为什么不早说！”
长孙皇后也有些动气，蹙眉道：
“你让丽质怎么说？当初赵仙罴只是个刚失去父亲，大病初愈瘦骨嶙峋的人。
丽质她性子那么温柔善良，她只会同情这样一个少年，怎么可能对你说这种事？
谁又能知道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会一步一步成长到现如今的地步？”
李世民起身，背负着手，同时背对着长孙皇后，闭着眼，嘴上胡须在颤动。
长孙皇后也起身道：“哪怕是经过父亲寿宴那天发生的事，也没有人会想到，赵仙罴离开大唐后，会成长为如此大的威胁，陛下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长孙皇后道：“以前的事不说了，咱们只说现在。
你也说了，丽质是以前看出赵仙罴没有放下杀父之仇，可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赵仙罴，见过现在的赵仙罴。
现在的赵仙罴，是大秦的国君，一个人到了这样的位置，他的理想追求，对往事的看法，都会发生改变。”
长孙皇后道：“陛下是想赌赵仙罴已经放下心里的仇恨？”
李世民道：“他已经是一个大国的国君，已经在运气的帮助下，达到了一个普通人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他还想做什么？吞并大唐？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朕是忌惮他，但举全国之力并非是打不赢他！
当然，如果他不为两国百姓考虑，只是单纯的想报复朕，不在乎让两国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那不管朕做什么，该来的终究会来，朕也等着他。”
长孙皇后看着眼里满是寒光的李世民。
她想说有些事情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从现在来看，赵仙罴一直在创造奇迹，将来还会创造奇迹。
可她作为妻子，作为大唐皇后，不能这样去打击自己的丈夫。
她眼神很是复杂的看了眼李世民，道：
“陛下既然觉得有可能促成这次的联姻，维持两国安定，那就尽力去做吧，臣妾只是说了下自己的看法。”
李世民脸色快速平静下来，道：
“你要相信朕的判断，如果赵仙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眼光和胸襟，那么在他心里，也是希望大秦和大唐能够和睦相处的。
眼下他的大秦也差不多算得上能和大唐势均力敌，开战，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长孙皇后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世民看了眼这个妻子，转身离开。
直到看不见李世民这个丈夫的背影，长孙皇后再也受不住从大门吹进的寒意，急匆匆转身进了内殿。
她上了榻，裹紧被子，蜷缩着，捂着被子剧烈咳嗽，以免被人听到。
…
长安城，朱雀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