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第一看守所的特殊医疗监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铁锈般的陈旧气味,冰冷而压抑。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只有偶尔从走廊尽头传来的、金属门开合的沉闷回响,提醒着这里仍是囚笼。
单人监护室内,刘天尧躺在窄小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几台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如同他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他的身体比庭审时更加枯槁,脸颊深深凹陷,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黄色,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声。渐冻症已侵蚀到他控制呼吸的肌肉群,死亡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令人惊异的是,他的眼神,在涣散与清明之间剧烈地挣扎着。当监室只有他一人时,那深陷的眼窝中会偶尔迸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死死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布满细微裂纹的白色涂层,仿佛要穿透这混凝土的囚笼,望向某个未知的远方。千夏在法庭上那个无声的割喉动作,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进了他近乎麻木的神经,激发了他濒死躯体里最后残存的、属于枭雄的本能——对危险的极致警觉。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伊莎贝尔还在外面为他奔走,阿豹仍在隔壁监区沉默地承受着牢狱之灾,还有那枚戒指……父亲留下的、足以掀翻整个黑暗帝国的秘密,绝不能随他一同埋入黄土。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费力地侧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床边的痰盂里。动作牵扯到僵硬的肌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连皱眉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监护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白色护工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男人端着药盘走了进来。他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仪器读数,然后准备给刘天尧更换输液袋。
“刘先生,该换药了。”护工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沉闷,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拿起新的输液袋,熟练地排空空气。
刘天尧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护工的手上。那双手很稳,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虎口处有一层不明显的老茧——那是长期握枪或者某种工具留下的痕迹,绝不是一个普通护工该有的手。而且,刘天尧敏锐地注意到,在更换输液管接口时,护工的无名指上,一个极其细微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黑色蝎子纹身,在袖口边缘一闪而过。
黑蝎帮?还是千夏手下那个以毒蝎为标志的暗杀小组?
护工似乎没有察觉到刘天尧的目光,他将换下的旧输液袋放在药盘里,转身似乎要离开。但在转身的刹那,他的指尖极其隐蔽地、轻轻弹了一下新换上的输液管某个连接处。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刘天尧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年轻时在街头摸爬滚打,在黑市拳场见识过太多阴损招数,其中就包括这种通过细微装置控制输液速度或注入空气的杀人手法!缓慢,隐蔽,看起来就像病情自然恶化!
护工若无其事地端起药盘,走向门口。刘天尧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却又被无力的身体拖拽着,一阵阵眩晕。他必须示警!必须引起外面守卫的注意!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那只尚能微微活动的右手,狠狠地砸向床边的呼叫铃按钮!
“砰!”一声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监室里却格外清晰的撞击声。
手无力地滑落,但按钮已经被按下!刺耳的铃声瞬间在监护室内外响起!
正准备开门的护工身体猛地一僵,霍然回头!口罩上方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愕和凶戾!他没想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废人,竟然还有如此敏锐的警觉和反应能力!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监护室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两名持警棍的看守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一名看守厉声问道,警惕地扫视室内。
护工立刻恢复了镇定,转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关切:“没事,长官。可能是刘先生不小心碰到了呼叫铃。他刚才咳嗽得很厉害,可能是不舒服。”
另一名看守看向病床上的刘天尧。刘天尧正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眼神涣散,嘴角还带着血丝,确实是一副病情加重的模样。他无法说话,只能用尽最后力气,将目光死死盯向那个护工,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警告和控诉。
看守皱了皱眉,看了看护工,又看了看刘天尧,似乎有些犹豫。护工的表现无懈可击,而刘天尧的状况也确实糟糕。
“检查一下输液和设备。”为首的看守对同伴示意,然后对护工说,“你先出去吧,这里我们看着。”
护工恭敬地点点头,端起药盘,低头快步离开了监护室。在转身的瞬间,他瞥向刘天尧的眼神,冰冷如刀,带着未得手的遗憾和更深的杀意。
看守检查了输液和设备,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他们只当是病人无意识的举动,安抚了刘天尧几句,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监护室重新恢复了死寂。刘天尧瘫软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知道,千夏的杀手已经渗透进来了,这次失败,绝不会是结束。下一次,手段可能会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伊莎贝尔坚毅的脸庞,阿豹悍勇的身影,还有……夜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戒指的秘密,伊莎贝尔是否已经找到破解的方法?在这四面楚歌的铁窗之内,他还能撑多久?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但一股不甘的火焰,也在这残破的躯体内,微弱地、却顽强地燃烧着。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要等到……看到那些该下地狱的人,先他一步坠入深渊。
铁窗之外,霓虹依旧闪烁,掩盖着无尽的阴谋与杀戮。铁窗之内,一场关于生存的、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