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报复,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闪电,迅猛而酷烈。一夜之间,柳承宗暗中经营、利润丰厚的三处货栈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成白地,其名下最大的马场遭“悍匪”洗劫,良种战马损失惨重,更有一批原本要秘密运往狄戎的违禁铁器被“恰好”巡边的官兵查获。与此同时,京城那几个专门散播谣言的“白鸭”团伙头目,以及柳府那个负责外院采买的管事,还有丽贵妃宫中那个被贬斥的老太监,皆在各自家中或常去之地,“意外”暴毙,死状各异,却都透着令人胆寒的蹊跷。
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靖王府,但朝野上下,但凡有点耳目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笔。那毫不掩饰的警告与血腥气,让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噤若寒蝉。柳承宗在府中气得砸了整套前朝官窑茶具,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短时间内再不敢轻举妄动。丽贵妃更是称病,连日常给皇后的请安都免了,深居简出。
笼罩在靖王府上空的阴云,似乎被这阵雷霆风暴暂时驱散。京城,迎来了一段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听雪轩内,气氛也随着外界的“平静”而逐渐回暖。在玄婆婆的精心调理和萧景珩更加细致入微的守护下,苏明月因那场恶毒流言而波动的胎气,终于重新稳固下来。她的腹部日渐隆起,如同揣了一个日渐成熟的小西瓜,行动也愈发笨拙,但气色却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眉宇间那属于孕母的柔和光辉,也愈发明显。
萧景珩依旧紧张,却不再像最初那般草木皆兵。他学会了更细致地观察她的状态,在她精神尚可时,会陪她在听雪轩那方寸院内多走几步,甚至允许她在软榻上靠着,看他处理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公文。他依旧不允许任何外人靠近听雪轩,但对她合理的需求,只要不涉及“风险”,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一日午后,秋阳正好,暖融融地透过窗棂洒进来。苏明月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闲杂游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萧景珩则坐在一旁的矮几边,面前摊开着北疆送来的军报,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榻上的人。
许是阳光太暖,又或许是孕期容易疲乏,苏明月看着看着,眼皮便开始打架,手中的书卷也渐渐滑落。她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软枕上,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萧景珩见状,放下手中的军报,起身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边的书卷,又拿过一旁叠好的薄毯,动作极其轻柔地盖在她身上。他的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唇瓣和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长睫,心中那片因权势倾轧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融化,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俯下身,极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如同蜻蜓点水,生怕惊扰了她的好梦。
然而,就在他准备直起身时,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她隆起的小腹。那里,锦被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将薄薄的毯子顶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萧景珩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都屏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里。
仿佛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注视,那小鼓包又动了一下,这次更加明显,甚至能看出是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凸起,在苏明月的腹壁上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消失不见。
是孩子!是孩子在动!
不同于之前隔着衣料感受到的微弱触动,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用肉眼看到了那生命的活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奇、无法抑制的喜悦以及一种近乎神圣的感动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萧景珩淹没。他只觉得眼眶一阵发热,喉头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个刚刚出现凸起的地方,却又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停住,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那个小小的、正在舒展筋骨的生命。
他就这样僵在半空,保持着那个近乎滑稽的姿势,目光贪婪地流连在苏明月的腹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澎湃的爱意与责任感。
苏明月这一觉睡得并不长,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悠悠转醒。她一睁眼,便对上了萧景珩那双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他就坐在榻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有些看不懂,但那其中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却让她心头悸动。
“怎么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
萧景珩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献宝似的、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刚才……动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到……看到了。”
苏明月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原来是为了这个。随着孕期增长,孩子的胎动越来越有力,她早已习惯,却忘了对于初次体验的父亲而言,这是何等新奇的震撼。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掌心,在她腹部的另一侧轻轻按压。“你试试这里,他有时候会在这里踢一下。”
萧景珩依言,屏息凝神地感受着。起初并无动静,就在他有些失望时,掌心下猛地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力道不小,清晰无比!
“!”萧景珩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明月,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他踢我?!”
那表情,活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苏明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温暖,点了点头:“嗯,看来是个活泼的小家伙,像你。”她记得玄婆婆说过,胎动有力,多半是个健壮的男孩。
“像我?”萧景珩喃喃重复了一句,随即,那俊美无俦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了一个极其纯粹、毫无杂质、甚至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年笼罩的冰霜与阴郁,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
苏明月看得有些呆了。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萧景珩却不管不顾,再次低下头,将耳朵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试图倾听里面的动静。虽然他明知什么也听不到,却依旧乐此不疲,仿佛那里面藏着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小家伙,”他对着她的肚子,用极其轻柔、带着诱哄的语气低语,“我是父王。要乖乖的,不许闹你娘亲,听到没有?”
他话音刚落,苏明月的腹中又是一阵明显的滚动,仿佛里面的小家伙在用行动回应他的“命令”。
萧景珩先是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震动发出,带着无比的愉悦与满足。他抬起头,看向苏明月,眼中闪烁着如同孩童般的光彩:“他听到了!明月,他听到我说话了!”
苏明月看着他这难得的孩子气,心中软成一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午后的阳光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空气中弥漫着宁静而幸福的气息。
自那日后,萧景珩似乎找到了一项新的、乐此不疲的“娱乐”——与未出世的孩子互动。他处理完公务,便会坐到苏明月身边,大手覆在她肚子上,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活力。他会对着肚子念兵书,读诗词,甚至将朝堂上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也絮絮叨叨地说给孩子听。
而里面的小家伙也似乎格外给父亲面子,每当萧景珩的声音响起,胎动便会变得格外活跃,时而鼓起一个小包,时而连环踢上几脚,引得萧景珩时而蹙眉(担心踢疼了苏明月),时而开怀大笑。
苏明月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那因外界风波而残留的些许阴霾,也彻底被这浓浓的温情驱散。她甚至开始觉得,若能一直这般岁月静好,便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现实的暗流,却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这一日,萧景珩接到了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密报。皇帝于前日深夜,单独召见了钦天监监正,密谈近一个时辰。具体内容不详,但监正离开时,面色凝重。紧接着,皇帝便下了一道看似寻常的旨意,命内务府加紧筹备冬至祭天大典,规格远超往年,并要求钦天监重新测算祭天吉时与方位,务求“万无一失,上应天心”。
与此同时,边境亦传来新的消息。狄戎内部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动荡,几个大部族首领之间冲突加剧,但对外,骚扰边境的行为却诡异地停止了,反而派出了使团,声称欲在年关前再次觐见大胤皇帝,“重修旧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景珩看着手中两份截然不同,却都透着不寻常气息的密报,刚刚因与孩子互动而染上柔和的眼眸,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深沉与锐利。
他轻轻抚摸着苏明月沉睡中依旧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小生命安稳的脉动,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
平静,终究是短暂的。
皇帝突然重视冬至祭天,并要求钦天监重新测算,是否与之前的“妖胎”流言有关?他究竟在谋划什么?
狄戎内部动荡却反常地派出使团“修好”,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实目的?是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所图?
苏明月的产期日益临近,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时刻,她能否平安生产?而这个在父母期待与外界算计中降临的孩子,又将面临怎样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