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嘶吼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锥，直接扎进孙悟空的耳膜。
那声音里裹着三万年的不甘、痛彻骨髓的挣扎，还有一丝近乎孩童般的无措——像极了当年他在桃林里被野蜂追得跌进泥坑时，带着哭腔却硬要梗着脖子说\"我没怕\"的模样。
孙悟空抱着他的手陡然收紧，掌心能触到对方心口那枚黑白印记的温度，比混沌之火更灼，比幽冥之前的黑血更烫。
盘古斧的金芒从他臂弯处透出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烙下细碎的光斑，却怎么都盖不住幽冥眼底翻涌的雾色——那是被因果之力扰动的魂光。
\"阿冥！\"他喊得破了音，喉结擦过对方发顶，尝到咸涩的血锈味。
三百年前在方寸山，菩提祖师说混沌父神的传承会啃噬神魂时，他偷摸把紧箍咒刻进自己命魂里；三千年在炼丹炉，他吞了七十二颗九转金丹，只为能多扛一道幽冥失控时的混沌风暴；三万年桃林里，他把所有甜桃核都埋在对方窗下，想着等他们都活腻了，就挖出来种片比南天门还高的桃树。
可此刻他望着幽冥逐渐透明的指尖，突然觉得那些准备都像纸糊的盔甲，轻轻一戳就碎。
\"本源净化的反噬。\"女娲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清泠泠地劈开震动的嗡鸣。
她倚着裂成两半的石壁，发间金簪断了三根，额角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染血的袖摆上，绽开的红痕却比平时的妆更艳。\"他用混沌之躯硬扛盘古斧的净化，心魔被激得现了形——看他左眉骨下的青斑。\"
孙悟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幽冥左眉骨下果然浮起片青黑，像被人用墨笔重重抹过。
那是三百年前，幽冥为替他挡下镇元子的地书，被书页边缘割伤的旧疤。
当时他还笑着说：\"正好，这样以后你闭着眼摸我脸，也能分清哪边是左。\"
\"因果线。\"禺狨王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他盘坐在满地星链残骸里，左手捏着枚碎成三瓣的星核，右手食指抵在眉心，额间的监察纹泛着幽蓝的光。
随着他指尖轻轻一弹，空气中响起蛛网崩断的脆响——那是混沌规则被篡改的声音。
幽冥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人扯乱的棋局。
他原本清明的眼底腾起黑雾，却又在触及孙悟空掌心温度时散成细沙。
有那么一瞬，他的手指突然扣住孙悟空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师兄，疼。\"
这声\"师兄\"让孙悟空的呼吸都顿住了。
三万年里，幽冥喊过他\"猴头\"、\"呆子\"、\"臭猴子\"，唯独\"师兄\"只在他刚化形那夜喊过。
那时他蹲在水帘洞外的老槐树上，看着裹着兽皮的小毛孩踮着脚往石桌上摆野果，脆生生说：\"我问过土地公了，你比我早出世三天，以后我喊你师兄好不好？\"
\"不疼，不疼。\"孙悟空把脸埋进对方颈窝，声音闷得像被捶打过的铜钟。
他能感觉到幽冥的心跳在加快，一下比一下急，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盘古斧突然在掌心发烫，斧刃上的纹路泛起金光，那是本源净化完成前的最后躁动。
裂隙顶端的岩石开始成片剥落。
镇元子的天地宝鉴\"咔\"地裂成四瓣，他踉跄着扶住杨戬的肩膀，道袍上的地仙纹被碎石划得支离破碎：\"九世轮回录没了...但那孩子的魂光，比九世都干净。\"
杨戬的弑神枪\"当啷\"砸在地上，枪尖的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的天道之力。
他第三只眼的金膜突然褪去，露出底下暗银的金属纹路——那是被天道种下的监视器，此刻正随着震动发出蜂鸣。\"空间要塌了。\"他望着头顶不断坠落的巨石，反手把镇元子拽到身后，\"最多撑半柱香。\"
牛魔王的妖火\"噗\"地灭了。
他蹲在角落里，庞大的牛首抵着膝盖，眼泪混着口水流在兽皮坎肩上，把绣着\"平天大圣\"的金线都洇湿了：\"俺老...俺老早该把那坛葡萄酒埋在桃树下的...阿冥说他想喝带桃花香的...\"
幽冥突然笑了。
他透明的手指抚过孙悟空眼角的泪，指腹还沾着之前擦血时留下的红，在对方脸上抹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师兄，我看见东海的珊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春夜的柳絮，\"红的像火，白的像云，还有蓝的...比你筋斗云翻到最高处的天还蓝。\"
孙悟空突然想起，半年前幽冥翻他的乾坤袋，翻出张被揉皱的海图。
那是他偷偷画的东海珊瑚礁，边角还沾着三岛十洲的露水。
当时对方举着海图笑他：\"猴头什么时候转性了？
难不成想哄哪个姑娘？\"现在想来，对方藏在袖中的手，其实悄悄摸过珊瑚礁的位置足有七遍。
\"我带你去看。\"孙悟空哑着嗓子说，\"等这破裂隙塌了，我背你去，驾筋斗云，比风还快。\"
幽冥的笑容更深了。
他的身体开始泛起金光，不是混沌的黑，也不是盘古斧的金，而是那种带着晨雾的暖，像桃林里第一缕照在花瓣上的阳光。
黑白印记从心口蔓延到指尖，所过之处，他身上最后一丝混沌气息都被染成了清透的白。
\"记住...带他们。\"他的声音混着空间崩塌的轰鸣，\"牛魔王的葡萄酒要埋在珊瑚礁旁，镇元子的地书残页...让他去归墟海眼找。
禺狨王的星链...用新天的星子重铸。
还有杨戬...\"他的目光扫过那边正用身体护着镇元子的战神，\"告诉他，第三只眼的螺丝...在眉毛里藏了颗真魂珠。\"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幽冥的身体彻底融进金光里。
孙悟空怀里只剩件染血的素色长衫，前襟还绣着他偷偷绣的小桃子——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偷学了三天就急着动手的成果。
空间的震动突然变了频率。
原本无序的轰鸣里，多出了类似心跳的节奏——那是新世界本源的胎动。
孙悟空捏紧怀里的长衫，抬头时眼里已没了泪。
他转身看向禺狨王，盘古斧的金光在掌心流转：\"因果线断了？\"
禺狨王松开捏着星核的手，碎成三瓣的星核突然发出微光。\"断了，但他留了线头。\"他指腹抹过额间监察纹，幽蓝的光顺着纹路爬满整张脸，\"那孩子把心魔...炼成了新世界的基石。\"
女娲突然咳了起来。
她捂着嘴，指缝间渗出的血却不是红的，而是带着金斑的透明——那是混沌本源净化时被误伤到的神血。\"该走了。\"她扶着石壁站起来，发间最后一根金簪\"叮\"地掉在地上，\"裂隙要闭合了，带着他的...心愿。\"
镇元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宝鉴碎片，碎片上还残留着幽冥的魂光。\"九世轮回，不及此世纯粹。\"他把碎片收进袖中，朝孙悟空拱了拱手，\"地仙一脉，愿为新天守一方后土。\"
杨戬弯腰拾起弑神枪，枪尖的裂纹里，暗银的监视器突然迸出火星。
他第三只眼的金属纹路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原本的黑瞳——比夜空还深的黑，带着三分释然，七分锐利。\"天道...该换个活法了。\"他握紧枪杆，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角落的牛魔王身上。
牛魔王还蹲在原地，庞大的身躯缩成团，像座被雷劈过的山。
他抬起头时，牛眼里还挂着泪，可喉间却发出低沉的闷吼——那是妖修突破时的气音。
他身上的妖气不再浑浊，反而带着股清冽的桃香，像极了当年桃林里，幽冥煮的那壶桃花酿。
杨戬的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牛魔王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手指轻轻搭在弑神枪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裂隙顶端传来最后一声轰鸣。
金光如瀑倾泻而下，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光的尽头，隐约能看见一片碧海，海浪拍打着珊瑚礁，溅起的水珠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金光如瀑的裂隙中，碎石坠落的轰鸣里突然炸开一声闷吼。
牛魔王庞大的身躯陡然绷直，牛尾在身后扫出半人高的尘烟。
他垂在膝头的手攥成拳，指节与混铁棍上的青铜纹撞出火星——那是他三百年前在火焰山淬炼的法器，此刻正随着主人的颤抖发出嗡鸣。
杨戬的手搭在他肩窝，掌心的天道之力像根细针，精准刺进他后颈被幽冥种下的傀儡印记。
\"牛兄，他魂魄散了七分。\"杨戬的声音压得极低，第三只眼褪去金属纹路后的黑瞳映着幽冥残留的金光，\"你当年在积雷山说过，要把阿冥从混沌里拽出来。
现在...是时候了。\"
牛魔王喉结滚动两下，牛鼻翕张间喷出两股白气。
他望着地上那截染血的素色长衫，衫角绣的小桃子被碎石划开道口子，像极了五百年前他偷喝幽冥酿的桃花酒，被抓包时对方气鼓鼓戳他额头的模样。\"俺老...俺老早该...\"他突然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混铁棍抡圆了砸向空中残留的金光——那里本是幽冥消散的位置，此刻却凝出半道虚影，青黑的旧疤在眉骨下若隐若现。
\"砰！\"
混铁棍结结实实砸中虚影。
幽冥的轮廓被砸得向后飞退，撞在裂成两半的石壁上，溅起的碎石里裹着几缕黑血。
他捂着心口踉跄站起，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牛...大哥？\"这声带着孩童气的呼唤让牛魔王的铁棍滞在半空，牛眼里刚凝聚的狠戾瞬间碎成水光。
\"别听他的！\"孙悟空的暴喝像炸雷劈开混沌。
他抱着素色长衫的手青筋暴起，眼底的红血丝漫过眼白——那是三万年累积的执念在翻涌。\"他现在是心魔拟态！
阿冥最后说要带你们看珊瑚礁，不是看你被他骗！\"
这句话像把重锤砸在牛魔王心口。
他想起方才消散前的幽冥曾说\"牛魔王的葡萄酒要埋在珊瑚礁旁\"，想起三百年前那坛被他藏在芭蕉洞的桃花酿，坛口的封泥上还沾着幽冥偷偷抹的桃花瓣。\"去你娘的！\"他嘶吼着抡起铁棍，这次砸向的是虚影胸口那团翻涌的黑雾，\"俺老就信阿冥的话！\"
混铁棍带起的妖风掀飞了杨戬半幅战袍。
虚影被砸得撞穿三层岩壁，露出后面通天教主的身影——他不知何时立在裂隙深处，手中青萍剑流转着诛仙剑阵的残韵，剑尖挑着道幽蓝的剑气，正精准锁死虚影的命门。
\"好时机。\"通天教主的声音像古钟震颤，袖口的八卦纹随着抬手泛起金光，\"混沌心魔最擅蛊惑，需得用至刚之力破其幻形。\"话音未落，青萍剑已如游龙般刺出，剑气割开空气的锐响里，虚影左肩绽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中竟渗出几星金芒——那是幽冥本源净化时残留的光。
幽冥的虚影突然剧烈颤抖。
他望着胸前的伤口，又抬头看向孙悟空怀里的素色长衫，嘴角的笑意逐渐凝固。\"原来...你们早就算好了。\"他的声音不再是记忆里的清润，反而带着磨砂般的刺耳，\"用他的遗愿当刀，用你们的羁绊当刃...好算计。\"
孙悟空抱着长衫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指尖的血渗进绣着小桃子的针脚里，像在替幽冥补上那道被碎石划开的裂痕。\"不是算计。\"他望着虚影逐渐透明的指尖，喉结动了动，\"是阿冥教我们的——要信彼此。\"
裂隙顶端的震动突然加剧。
原本如瀑的金光开始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成乱麻。
镇元子攥着天地宝鉴碎片的手突然收紧，碎片上残留的魂光剧烈闪烁：\"空间要塌了！
最多再撑十息！\"
\"十息够了。\"禺狨王的声音从星链残骸中传来。
他额间的监察纹已蔓延至脖颈，幽蓝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因果线的线头在他心口。
悟空，用盘古斧！\"
孙悟空没说话。
他松开抱着长衫的手，将衣服轻轻放在脚边——衫角的小桃子正对着裂隙尽头那片隐约可见的珊瑚海。
盘古斧在掌心发烫，斧刃的金纹流转如活物，映得他眼底的红更艳了几分。\"阿冥说要带你们看珊瑚礁。\"他望着虚影，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山，\"所以...你得消失。\"
虚影突然发出尖啸。
他胸口的黑血开始凝结成刺，周身的黑雾如活物般翻涌，竟在十息将尽时强行凝聚出实体。
他望着劈来的盘古斧，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在触及地上素色长衫的瞬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这次...换我信你。\"
金芒与黑芒在裂隙中央相撞。
牛魔王的混铁棍擦着金光边缘砸下，带起的气浪掀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通天教主的青萍剑紧随其后，剑气在黑芒上划出蛛网般的裂痕；杨戬的弑神枪穿透黑雾，枪尖的天道之力与混沌本源激烈碰撞，溅起的火星落进归墟海眼方向，惊起半空中几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空间崩塌的轰鸣中，幽冥的实体被压成薄片。
他望着孙悟空怀里的素色长衫，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话来。
黑芒却在此时突然收缩，凝成颗拇指大的黑珠，\"嗖\"地钻进裂隙深处的阴影里。
\"跑了？\"牛魔王举着冒烟的混铁棍，牛眼里还凝着未褪的狠戾。
\"没跑。\"禺狨王捏碎最后半枚星核，监察纹的幽蓝光焰骤然熄灭，\"他把心魔核心藏进了裂隙残脉。\"他指了指裂隙顶端正在闭合的金光，\"等空间彻底塌了，这颗黑珠会跟着混沌裂隙沉进归墟...除非有人能在它与心魔本源融合前找到。\"
孙悟空弯腰拾起地上的素色长衫，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被碎石划开的裂痕。
他抬头时，眼底的红已褪成暗金，像黎明前最浓的夜色里，第一颗升起的星。\"找。\"他将长衫仔细叠好收进乾坤袋，盘古斧在掌心转了个花，斧刃的金纹照亮众人的脸，\"等新天立起来，我带你们去归墟。\"
裂隙顶端传来最后一声闷响。
金光如被拉断的琴弦，\"啪\"地消散不见。
众人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却能清晰听见远处传来海浪拍击珊瑚礁的声音——那是幽冥最后说的\"东海的珊瑚\"，此刻正随着新世界的胎动，在黑暗中悄然生长。
而在裂隙深处未被金光覆盖的阴影里，那颗黑珠突然泛起幽光。
珠身表面浮起道青黑的旧疤，与幽冥左眉骨下的印记分毫不差。
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三分痛楚，七分不甘：\"师兄...这局，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