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学日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最终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在绝大多数人的记忆里,只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涟漪,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画上了不为人知的句点。
不过自那天起,林奈与飞羽真之间流淌的氛围,悄然多了一层旁人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微妙默契。
他们的身影依旧常常并肩,笑声依旧清朗,关系亲密得让班上其他同学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目光,但总感觉隔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纱,纱后是他们心照不宣、独属于彼此的秘密世界。
又是一个周末,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蜂蜜,暖融融地流淌在篝市的街道上,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惬意。
“奈奈,”飞羽真走在林奈身侧,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像偷藏了糖果迫不及待想炫耀的孩子,“有个地方……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一个特别的地方!”
他侧过头,眼底闪烁着纯粹而明亮的光芒,不含一丝杂质,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阳光将他微红的脸颊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林奈被他这份毫不掩饰的兴奋感染,侧过脸看着他被阳光亲吻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带着一丝纵容的好奇:“哦?什么地方这么神秘兮兮的?连我都不能提前知道?”
飞羽真没有立刻揭晓谜底,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拐进了一条与主干道风格迥异的古旧商业街。
这里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街道两旁多是些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字号店铺,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线香沉稳的檀木气息、旧书页特有的干燥墨香,还有不知从哪家糕点铺子飘来的、甜丝丝的烘焙奶香,几种味道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古朴氛围。阳光斜斜地穿过屋檐,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最终,他在一家看起来沉寂了许久的书店门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栋两层高的木质小楼,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深褐色的木纹诉说着过往。
一块略显褪色的招牌悬挂在门楣上,用一种极具艺术感的飘逸字体书写着“奇幻书屋神山”。
透过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玻璃橱窗,可以隐约窥见店内景象——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书籍,有些地方甚至堆积如山,形成一种杂乱而充满故事感的奇观。
“就是这里。”飞羽真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样式古朴、带着岁月包浆的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锁孔,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那扇厚重、仿佛承载着许多故事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这个书屋是爷爷留给我的。”
他侧身让林奈先进去,语气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豪感,还有一种深切的珍视,仿佛守护着最宝贵的遗产。
店内光线有些昏暗,阳光透过橱窗的灰尘,形成几道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店内林立的、散发着油墨与纸张混合气息的书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切的向往和某种未完成的憧憬。
“奈奈……”飞羽真忽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无比认真地看向林奈。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清晰地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仿佛她是这小小宇宙的中心。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的心脏正擂鼓般剧烈地跳动着,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
“等到……等到我们成年了,”他鼓起全身的勇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郑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承诺,“你愿不愿意帮助我,一起……经营这座书屋?”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未来工作的邀请,更像是一个关于共同未来、关于梦想延续的、最郑重的许诺。他将自己最珍视的宝藏,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她面前。
林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昏暗中流转,掠过那些沉默的书脊,感受着空气中沉淀的时光气息,最终,视线稳稳地落回到少年那张写满忐忑、期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的脸上。
她向前轻轻踏出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她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极其自然地、轻柔地拂去他额前因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安抚。
“如果……”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力量,清晰地敲打在飞羽真的耳膜上,烙印在他心底,“如果你能靠自己的力量,把那些不小心弄丢了的记忆碎片……一片片找回来,拼凑完整。”
她顿了顿,迎着他骤然亮起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认真的弧度。
“我就答应你。”
飞羽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随即,一股巨大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欢快地歌唱,连指尖都因为这巨大的喜悦而微微发麻。
他用力地、狠狠地点着头,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骨血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用力挤出来的、沉甸甸的誓言:“好!我们说定了!一言为定!”
一个崭新的、关于未来的约定,在这弥漫着旧书香气的小小空间里,郑重地落下了锚点。
就在这约定缔结的温馨时刻,林奈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书店门口,忽然被门口花圃角落里一抹不起眼的、带着生机的翠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店门旁边一小块特意清理出来、精心照料的小小花圃里,一棵仅有半尺来高、枝干尚显纤细孱弱的樱花树苗,正顽强地舒展着它稚嫩的、带着细小绒毛的叶片,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一股极其熟悉、带着温暖生命律动的气息,如同最轻柔的呼唤,从那小小的树苗上清晰地传递而来,瞬间攫住了林奈的心神。
她的脚步蓦然顿住。
她缓缓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在那棵小小的树苗前蹲下身来。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间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她伸出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的叶子。
是她。
是三年前,在那个充满离别的悲伤时刻,她悄悄塞进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小男孩手心里的,那颗寄托着希望与重逢祈愿的花种。
他……竟然真的将它种活了,并且如此用心地呵护着它。
飞羽真注意到她专注的目光,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他看着那棵小小的树苗,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不好意思、却又充满纯粹喜悦的笑容。
“说来也奇怪呢,”他伸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初生婴儿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被微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嫩叶扶正,那珍视的神情,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就在两年前,很突然的,我发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颗这样的种子。小小的,硬硬的。”
他抬起头,看向林奈,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与确信:“明明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可就是感觉……它对我特别特别重要,绝对不能随便丢掉。鬼使神差地,我就把它种在了书屋门口这里。”
他挠了挠头,笑容灿烂,“没想到,它真的发芽了,还长这么大了!虽然还是很弱小,但每天都很有精神的样子!”
林奈抬起头,目光含笑地凝视着他被阳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细碎的光斑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跳跃闪烁,如同落入了细碎的星辰。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笃定,如同最轻柔也最郑重的预言,轻轻拂过少年的心田:
“放心吧,飞羽真。”
“这棵树,总有一天,会为你开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