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铅。明黄重帷隔绝了晨光,也隔绝了生机。浓烈的药气与沉水香交织,却掩不住御榻上雍庆帝那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他蜡黄的面容深陷在明黄锦缎大迎枕中,眼窝如同枯井,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拉风箱般的杂音,仿佛随时会断裂。大太监苏培盛垂手侍立榻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陛下,药熬好了。”元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死寂。她亲自端着一个剔红云龙纹托盘,上面放着热气氤氲的琉璃药盏,一步步走近御榻。那药汤色泽深褐,散发出浓烈的苦辛气味。
雍庆帝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落在元春身上,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虚空深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元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自镇定,用银匙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递到皇帝唇边。就在银匙即将触及那干裂唇瓣的刹那——
“嘭!”
紧闭的暖阁隔扇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寒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气倒灌而入!
贾政形容狼狈,官袍上沾满尘土和几点暗褐血渍,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声音嘶哑悲怆:“陛下!臣贾政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太庙生变!逆贼贾赦、薛蟠伏诛!然王夫人断臂遁走,其心腹王善保家的携带不明之物混入宫禁,恐有惊天阴谋!臣与西宁郡王请旨,封锁宫门,严查内廷,缉拿王氏余孽!”他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紧随其后的西宁郡王更是煞气凛然,他甲胄染血,腰间佩刀虽已归鞘,但那身经百战的铁血之气和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暖阁内的温度骤降数度。他单膝点地,抱拳沉喝,声如洪钟:“陛下!王夫人豢养死士,擅用剧毒‘冰魄散’,刺杀朝廷命官!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臣请旨,即刻封锁宫禁,搜捕王氏及其党羽!迟恐生变,危及圣躬!”
“哗啦!”
元春手中的琉璃药盏应声滑落,滚烫的药汤泼洒在冰冷金砖上,腾起一片白雾,浓郁的苦辛味瞬间弥漫开来。她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地的父亲和郡王,又惊惶地望向御榻上的皇帝。
“混…混账!” 雍庆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惊天消息刺激,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怒意,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枯瘦的手指向门口,喉咙里嗬嗬作响,“谁…谁准你们…擅闯…养心殿!滚…滚出去!”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呵斥,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苏培盛慌忙上前,轻拍皇帝后背,声音尖细带着哭腔。
“陛下!事态紧急!王夫人…” 贾政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还想再谏。
“够了!”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突兀地从暖阁内侧一道不起眼的垂花门后响起。厚重的门帘被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掀开。
王夫人!
她出现在众人眼前。断臂处用厚厚的、浸着暗红血渍的白布紧紧包裹,勒得死紧,勉强止住了大出血。半边身子斜倚在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簇疯狂而怨毒的火焰。她身上套着一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低等宫女灰布袄子,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然而那挺直的脊背和睥睨的眼神,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狠戾。
“贾政!西宁郡王!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夫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太庙之事,分明是你二人勾结林氏妖女,图谋不轨!设计害死我儿蟠儿,诬陷我兄王子腾(已故王家长房),如今还想把脏水泼到我这未亡人身上!陛下!” 她猛地转向御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您睁开眼看看!看看这些乱臣贼子的嘴脸!他们这是要逼宫!要谋反啊!”
“妖妇!血口喷人!”西宁郡王怒发冲冠,按刀欲起。
“陛下!” 王夫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变得诡异而急促,如同念诵某种邪恶的咒语,“您龙体违和,皆是这些魑魅魍魉在宫中兴风作浪,坏了风水,冲撞了龙气!唯有以‘冰魄’之寒,涤荡污秽,方能护佑圣躬,稳固江山!”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她仅存的左手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鸽卵大小、通体幽蓝、不断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晶圆球!正是那枚从薛蟠丹田中强行夺出的“冰魄魔丹”!
“护驾!” 苏培盛尖声惊叫!
然而已经晚了!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决绝,她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那枚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冰魄魔丹砸向御榻前的紫铜鎏金仙鹤熏炉!
“嘭!”
冰魄魔丹撞在滚烫的炉壁上,应声碎裂!
“嗤——!”
一股无法形容的、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寒潮,如同被释放的九幽凶兽,瞬间从碎裂的魔丹中爆发出来!这股寒潮并非寻常寒气,它带着一种阴毒、污秽、侵蚀生机的邪异力量,甫一出现,暖阁内所有的暖意瞬间被抽空!地面、桌椅、幔帐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幽蓝冰晶!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燃烧着银霜炭的熏炉!炉内炽热的炭火被这至阴至寒的邪气一激,“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浓烈的白烟混合着幽蓝寒气,如同活物般翻滚着,瞬间笼罩了整个御榻区域!
“呃——!” 雍庆帝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那幽蓝寒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无视一切阻隔,疯狂地钻入他的口鼻七窍!他蜡黄的脸上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靛蓝色冰霜,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如同被无形的冰手扼住了咽喉!他浑浊的眼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极度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被强行灌注的冰冷死寂所取代!
“陛下!” 元春离得最近,那幽蓝寒气也瞬间侵袭了她。刺骨的冰寒让她如坠冰窟,四肢百骸瞬间麻木僵硬,连思维都要被冻结!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和郡王被寒气逼得连连后退,看着苏培盛惊恐地缩在角落,看着皇帝在寒气中痛苦挣扎、眼神逐渐涣散…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的绝望瞬间,元春发间那支不起眼的、被黛玉暗中调换的紫玉簪,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这股温热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瞬间刺破了她脑海中的冰封迷雾!
黛玉临别时那低语如惊雷般在她识海炸响:“…簪中藏暖玉髓…若遇极寒阴邪…或可护心脉一线清明…”
暖玉髓!至阳温养之物!正是这冰魄邪毒的克星!
求生的本能和对父亲安危的牵挂,让元春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她僵硬的手指猛地抬起,不顾寒气割裂皮肤的剧痛,狠狠拔下那支紫玉簪!
“咔嚓!”
玉簪被她用力在熏炉冰冷的边沿一磕!簪身应声断裂!
一小撮莹白如雪、散发着融融暖意的粉末,从断裂的簪管中簌簌洒落,正好落入那刚刚熄灭、尚有余温的炉灰之中!
“滋…”
微不可闻的轻响。那莹白的暖玉髓粉末遇到炉灰的余温,瞬间化作一缕极淡、极纯净的乳白色暖烟,袅袅升起!这股暖烟带着一股清正平和的草木馨香,虽然微弱,却如同定海神针,顽强地抵住了那翻滚肆虐的幽蓝寒毒!
笼罩元春的刺骨寒意顿时一缓!麻木的肢体恢复了一丝知觉!更重要的是,这股暖意直透心脉,护住了她最后一线清明!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弥漫的蓝白雾气,正对上王夫人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得意的眼睛!元春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王夫人根本不在乎皇帝的死活!她是要用这冰魄邪毒控制皇帝,让皇帝成为她手中提线木偶!而父亲和郡王,就是她接下来要铲除的目标!
王夫人看着皇帝在寒气中痛苦抽搐、眼神涣散,看着元春虽然挣扎却已无力回天,看着贾政和西宁郡王被那爆发开的冰魄寒毒逼得连连后退,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她倚着门框,仅存的左手缓缓抬起,指向被寒气逼到暖阁门口、脸色铁青的贾政和西宁郡王,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吹过:
“来人…陛下有旨…贾政、水溶(西宁郡王)…图谋不轨…意图弑君…给本宫…拿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