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草木的气息真实得几乎让人落泪。林启和陈深瘫在回声谷外的草地上，像两尾搁浅的鱼，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不含金属颗粒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目睹“收割者”被诡异吞噬的惊悸交织在一起，让两人久久无言。
良久，陈深率先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他撕开一包从废弃前哨站找到的压缩饼干，默默咀嚼起来，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林启也挣扎着坐起，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怀中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稳定，信号满格，那行“下一阶段旅程，正式开始”的文字，像是一道冰冷的命令，将他从短暂的恍惚中拉回现实。
“元”没有给予他们太多感怀的时间。
他打开背包，检查那个从回声谷地下设施带出来的金属盒子，它依旧冰冷沉重，密码锁纹丝不动。他又看向电脑，“元”整合的导航地图已经更新，一条清晰的路线指向西南方向，终点是一个醒目的、不断闪烁的红色三角符号——那代表“烛龙”基地的真实坐标。旁边还有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数字密钥序列。
希望从未如此触手可及，却也从未如此沉重。
“还能走吗？”陈深递过半壶水，声音沙哑。
林启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火辣。“能。”他声音同样干涩，但带着一丝决绝。他没有选择，必须走下去。
两人稍作休整，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便再次启程。按照“元”规划的路线，他们需要先向西南方向穿越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才能进入通往“烛龙”基地所在的、更加险峻的西南山脉。
丘陵地带植被茂密，比起回声谷的死寂和之前山区的险峻，这里显得“正常”许多，但也危机四伏。两人不敢有丝毫大意，陈深在前探路，林启紧随其后，时刻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变异生物或其他幸存者。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文明崩坏的痕迹。废弃的村庄，房屋大多被植被吞噬或被大火焚毁；抛锚在路中间、早已被搜刮一空的汽车残骸；偶尔还能看到散落在草丛中的白骨，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
第三天下午，他们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旧公路边，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废弃服务站。几间平房垮塌了大半，加油站的顶棚歪斜着，露出锈蚀的骨架。
“进去看看，补充点水。”陈深示意道。服务站通常有储水罐，哪怕水不能直接饮用，过滤后也能应急。
两人小心翼翼靠近。服务站的主体建筑门窗洞开，里面一片狼藉，货架倒塌，空包装袋和碎玻璃铺了一地。显然，这里早已被无数波幸存者光顾过，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剩下。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林启眼角的余光瞥见倒塌的货架下方，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熟悉的颜色。他心中一动，上前费力地挪开沉重的货架。
下面是一个被压扁了的、印着某个户外品牌标志的背包，和他们使用的款式很像！背包旁边，还散落着几包同样牌子的压缩饼干包装纸，以及……一个被踩碎了的、老式收音机的碎片！
林启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牌子的压缩饼干，是他们队伍之前在观测塔和废弃前哨站找到的同一批物资！那个收音机碎片，也和他们在观测塔找到的型号一模一样！
“王姐……小张……？”他声音发颤，蹲下身，仔细查看。背包被利刃划开，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只在夹层里找到半张被血浸透、字迹模糊的纸片，上面似乎用烧焦的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被……抓……往西……小心……”
往西？小心？
被抓？是被“收割者”抓走了吗？他们竟然逃出来了？还是遇到了别的危险？
巨大的疑问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瞬间攫住了林启。他还活着！至少有人还活着！他们在往西走！西边……西边不正是他们现在要去的方向吗？
“是他们的东西。”陈深也认出了那些物品，他检查着地上的痕迹，“挣扎的痕迹很新，不超过两天。对方人数不多，但很凶残，目的明确，就是为了抢夺物资。”他指了指地上几处不明显的、被匆忙掩盖过的血迹，“他们有人受伤了，但应该成功逃脱了，往西边去了。”
还活着！还在挣扎！而且方向一致！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林启几乎枯竭的心力。他紧紧攥着那半张染血的纸片，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同伴的温度。
“我们必须找到他们！”林启看向陈深，眼神坚定。
陈深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西边连绵的丘陵，缓缓道：“方向一致，可以尝试追踪。但‘元’的指令是直接前往‘烛龙’。追踪会耽误时间，增加风险。”
又是抉择。是严格按照“元”的最高效路径前进，还是去寻找生死未卜的同伴？
林启几乎没有犹豫。“他们是我们的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元’的指令是抵达‘烛龙’，但没说我们必须孤身前往。”
陈深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最终点了点头：“好。我擅长追踪。但记住，如果痕迹指向过于危险的区域，或者与‘烛龙’方向偏差太大，我们必须放弃。”
“明白。”林启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很冒险，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抛下可能还活着的同伴。
两人在服务站仔细搜寻，果然在向西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脚印和折断的草茎。陈深像最老练的猎人，俯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闻了闻，又观察着草茎断裂的方向和角度。
“三个人，至少一个受伤不轻，脚印深浅不一。对方追兵大概四到五个，装备一般，但很执着。”陈深快速分析道，“他们走得很急，几乎没有停留。”
确定了方向，两人立刻沿着踪迹追了下去。陈深的追踪能力极强，即使在复杂的丘陵地带，也能牢牢咬住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痕迹。
追踪过程并不轻松。对方显然也在刻意隐藏行踪，经常绕路，利用复杂地形摆脱追踪。有好几次，痕迹几乎中断，都是靠着陈深惊人的直觉和经验才重新找到方向。
天色渐暗，他们追踪到一片茂密的松树林边缘。陈深突然停下脚步，示意林启隐蔽。
他蹲下身，拨开一层松针，露出了下面一小片被刻意翻动过的泥土。泥土里，埋着一个小巧的、用树枝和碎布做成的简易箭头，指向树林深处。
“是他们留下的标记！”林启心中一喜。
陈深却眉头微蹙：“标记做得很匆忙，而且……这里太安静了。”
的确，这片松树林死寂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陈深端起弩，林启握紧了撬棍，小心翼翼地循着标记的方向，踏入幽暗的松林。
树林深处，光线晦暗，松针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几乎无声。那股不正常的寂静感越来越强。
走了约莫几百米，前方出现了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有几处熄灭不久的篝火痕迹，旁边散落着一些空的包装袋和……几具尸体！
林启心中一紧，快步上前。
那是三个穿着破烂、面目狰狞的男人的尸体，死状极惨，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像是被什么野兽袭击了。他们的武器——几把砍刀和自制长矛散落在一旁。
不是“收割者”，也不是王姐他们。
“是追踪他们的那伙人。”陈深检查着尸体，语气凝重，“看伤口……不是普通的野兽。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撕开的。”
林启环顾四周，空地上没有王姐他们的踪迹，只有打斗的痕迹和这几具尸体。他们又逃掉了？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空地边缘的一棵大松树下，那里，似乎有一个用石头匆匆垒起的小小标记。
他走过去，拨开石头，下面压着一块撕下的、染血的衣角——正是王姐经常穿的那件外套的颜色！衣角上，用木炭写着两个更加潦草、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快……逃……”
快逃？
林启握着那块冰冷的衣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在这里遭遇了什么？为什么留下“快逃”的警告？那几具追兵的尸体，又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
松林的寂静，此刻显得无比阴森。
陈深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两个字，脸色也前所未有的严肃：“这里不能待了。不管他们遇到了什么，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而扑朔迷离。同伴可能还活着，但也可能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林启抬起头，看向西边，那是“烛龙”的方向，也是同伴逃亡的方向。
残响未绝，抉择继续。
他将衣角小心收起，对陈深点了点头。
“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