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轮胎接触跑道,发出一声绵长而尖锐的嘶鸣,仿佛将我撕裂的灵魂,又从遥远的非洲大陆强行拖拽回了这片钢铁丛林。
窗外,是青石市熟悉的、被霓虹浸染的夜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工业文明的微尘,与非洲那干燥、炽热、永远夹杂着血腥与矿尘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在我的私人领地,呼吸意味着权力的扩张;而在这里,呼吸,却让我感到一种被无形秩序包裹的窒息。
三年。
这三年里,我的人生像是被压缩进了一座高压熔炉。我不再是那个在K线图前歇斯底里、被人一脚踩进泥潭的“疯狗”林浩然。那个林浩然,连同他最后的一丝天真与软弱,已经永远埋葬在了非洲克坦卡的红土之下,化作了某座稀土矿山冰冷储量数据的一部分。
现在的我,是克坦卡地区的无冕之王,是皮埃尔口中“用军阀的手段玩转资本的暴君”,是伊莎贝尔眼中“将文明法则撕碎后重新定义的野蛮人”。我掌控着足以让某些国家经济指数产生波动的战略资源,我的一句话,可以让一支装备精良的佣兵团在二十四小时内从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集结。
血与火,才是一切商业法则最原始的注脚。这一点,我在非洲学得很好。
而我回来,只为一件事——清算。
我此行的身份是“h.L.集团”的创始人,一个在非洲能源与矿产领域异军 new起的华裔投资人。这是一个干净到无懈可击的身份,皮埃尔的情报团队花了一年时间为我构建了完美的履历和资金链条。我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座曾经将我吞噬的城市。
没有接机,没有随从。我独自一人,戴着一顶鸭舌帽,混在人群中走出了机场。周围是熟悉的乡音,是行色匆匆的都市男女,他们的焦虑写在脸上,为了房贷、为了KpI、为了那碎银几两。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我看着他们,就像狮子看着草原上奔忙的角马。我们的世界,早已不在同一个维度。
我此行回归的第一个目标,也是唯一的目标——秦若菲。
那个高踞于王座之上,用最温柔的背叛将我打入地狱的女人。这三年来,她的脸是我在每一个血腥的黎明和孤独的深夜里,唯一的精神食粮。我无数次在脑海中预演着我们的重逢。
我将用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将她的秦氏集团一块块敲碎。我将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建立的帝国如何在我手中分崩离析。我不会让她死,更不会让她轻易地失去一切。我要让她跪在我的面前,像当初我跪在她面前一样,让她品尝那种从云端跌落,被碾成尘埃的滋味。
复仇,是一场需要精心烹制的盛宴。而我,已经为此准备了太久。
青石市的老城区,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铺子,依旧在原地。这是老李的产业,也是我过去唯一能获得片刻安宁的地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茶香混杂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老李正坐在柜台后,戴着老花镜,专心致志地擦拭着一个紫砂壶。他似乎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比我记忆中更加醒目。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我。
有那么三秒钟,他的动作完全凝固了。擦拭茶壶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微微张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那份惊愕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敬畏,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浩……浩然?”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摘下帽子,对他笑了笑,走到他对面的茶座坐下。“李叔,看来你的茶还是那么香。”
老李手忙脚乱地放下茶壶,绕出柜台,关上了店门,在门口挂上了“今日店休”的牌子。他走到我面前,仔细地端详着我,仿佛在确认我究竟是人是鬼。
“你……你回来了。”他喃喃自语,眼神在我脸上、身上来回扫视。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甘与偏执的青年,而是一个眼神平静如深渊,气息沉凝如山岳的男人。我身上的廉价休闲装,掩盖不住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后才有的煞气。
“是啊,回来了。”我淡淡地说,“给你带了点非洲的红茶,尝尝。”
我将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推到他面前。
老李没有去看茶叶,他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重复着,却不敢问我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聪明人从不多问,而老李,一向是个聪明人。
他重新烧水、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手指的轻颤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青石市,还是老样子。”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却像刀子一样,直视着他。
老李的动作一顿,苦笑道:“表面上是老样子,可这水底下,早就换了人间。”
“哦?”我呷了一口茶,任由那股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说说看,秦氏集团,那位秦女王,现在想必更是春风得意了吧?”
我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我在期待,期待老李告诉我,秦若菲如今如何权势滔天,如何一手遮天,这样,我的复仇剧本才能完美上演。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一个站在巅峰的女王,然后,由我亲手将她从王座上拽下来。
然而,老李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沉默了。长久的沉默。他低着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惋惜,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浩然,”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窃听,“你这次回来……如果是为了她,我劝你,最好马上离开。现在趟进这浑水里,就是神仙也难脱身。”
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这不是我预想中的答案。老李的反应,更像是在为一个失败者惋惜。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茶杯被我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降低了几度。
老李被我的气势所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秦氏集团……已经不是她的了。”
“你说什么?”我眯起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约一年前,秦氏集团内部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权力更迭。”老李的声音干涩,“我们这些外人只知道,一夜之间,秦总就失去了所有的实权,被彻底架空了。现在掌控秦氏的,是一个叫‘常青社’的联盟,都是集团里一些最老资格的元老,还有一些我们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幕后人物。”
“她……”老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听说,被软禁了。就在城郊的一栋别墅里,身边全是‘常青社’的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她已经一年多没有公开露面了。”
轰!
老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预想过一万种重逢的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
秦若菲?那个算计人心、视众生为棋子,永远冷静得像一块寒冰的女王?她失势了?被软禁了?沦为了一个阶下囚?
一瞬间,我感觉到的不是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失落。
就好像我花费三年时间,磨砺爪牙,锻炼体魄,终于成长为一头足以猎杀霸王龙的史前巨兽,可当我回到那片熟悉的丛林时,却发现我的猎物,那头不可一世的霸王龙,早已经被人打断了脊椎,奄奄一息地躺在陷阱里。
我的复仇,我精心策划的、华丽而残忍的清算,我那场以她为主角的盛大演出……还没开始,主角就已经退场了?
是谁?
是谁敢抢走我的猎物?是谁有资格,能将秦若菲那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比复仇欲更加强烈、更加原始的征服欲,瞬间从我的心底喷薄而出。起初,我的目标只是秦若菲和她的帝国。但现在,我的猎杀名单上,多了一个新的名字——“常青社”。
我不再仅仅满足于摧毁一个女王,我要征服那个能够囚禁女王的王国!
看到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凶光,老李吓得脸色发白。“浩然,你别冲动!‘常青社’的那些人,根基太深了,他们不是你能想象的对手,你……”
“我自有分寸。”我打断了他,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我慢慢站起身,将一张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海外银行账户的卡片推到他面前。
“李叔,多谢你的茶,也多谢你的消息。这点钱你拿着,离开青石市,去国外安度晚年吧。接下来的风暴,你不该卷进来。”
老李看着那张卡,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眼前的林浩然,已经不是他能劝得动的了。
我转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拉开木门,重新走入青石市的夜色中。
回到我在市中心顶级酒店订下的总统套房,这里成了我临时的指挥中心。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一台连接着加密卫星线路的军用级笔记本电脑。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皮埃尔发出了一条加密指令:
“目标:秦若菲。活的。我要她现在的位置,精确到坐标。我要知道她被关在哪座 gilded cage(镀金牢笼)里,有多少守卫,用的是什么安保系统。不惜一切代价,我给你24小时。”
“了解,我的国王。猎犬出笼了。”皮埃尔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带着嗜血的兴奋。
接下来的24小时,我没有离开房间半步。青石市对于我,暂时只是一个数据模型,一个显示在屏幕上的狩猎场。伊莎贝尔的金融团队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吸纳一些本地壳公司,为我构建滩头阵地。而我,在等待我那头号猎犬的回音。
我需要亲眼见到秦若菲。
我需要亲口问她,是谁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然后,我会当着她的面,把那些人一个个地,连同他们的骨头一起碾碎。她的命运,只能由我来终结,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24小时后,加密邮件准时抵达。
那不是一份简单的地址报告,而是一份详尽的战术分析简报。
“目标位于城郊‘静湖山庄’私人疗养院,三号独栋别墅。安保级别:A+。常驻安保12人,三班轮换,均为退役特种兵。别墅周边一百米内布设红外感应与震动传感器。内部采用以色列顶级安防系统,所有通讯受屏蔽和监听。目标每日下午三点到四点,会在保镖陪同下,于别墅后的私人花园散步,那是监控的唯一相对薄弱时段。”
邮件附件里,有卫星俯瞰图、建筑结构蓝图、安保人员的换防时间表,甚至还有几张用超长焦镜头拍下的、略显模糊的照片。
其中一张,秦若菲正坐在一张白色长椅上,身上披着一条羊绒毯子,侧脸消瘦,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依旧美丽,但那种掌控一切的凌厉气场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抽离了灵魂的脆弱。
她不再是女王。
她只是一个囚徒。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中却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即将撕开猎物喉咙的、极致的快意。
很好。
我关掉电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常青社”?你们精心打造的牢笼,固若金汤。只可惜,你们囚禁的,是我的猎物。
而我,林浩然,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破门而入,然后,拿走我想要的一切。
我拿起外套,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让‘乌鸦’小队待命,”我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我要去探望一位‘老朋友’。”
游戏,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前进入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