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爷的效率，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在我挂断电话不到半个小时，一份关于“深海资本故事”创始人——高天翔的详细资料，已经通过一条经过三重加密的渠道，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我的手机里。
这份资料的详尽程度，堪称恐怖，甚至让人脊背发凉。
我点开文件，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我脸上，将我的表情隐没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资料从高天翔的出生年月、家庭背景、教育经历开始，犹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显微镜，将他的人生切片，逐层分析。他就读的大学，并不算出众，但资料里却清晰地标注着他每一学期的成绩单，甚至包括一次因为论文抄袭而受到的内部处分记录。
随后，是他在某家官媒长达十年的从业经历。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记者，到能够独立负责一个版块的资深编辑，他职业生涯中的每一次升迁，每一个重要节点，都伴随着详尽的备注。哪一篇报道让他声名鹊起，哪一次采访为他搭建了通往上层圈子的人脉桥梁，甚至，他曾经为了一个新闻名额，使用过哪些并不光彩的手段排挤同事，都被一一罗列，旁边还附有相关人证的简要信息。
资料的后半部分，则聚焦于他辞职创业，创办“深海资本故事”的全过程。他如何巧妙地利用在官媒时期积累的人脉资源和内幕消息，精准地抓住市场痛点，将这个自媒体账号打造成一柄悬在无数资本大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中的商业模式、股权结构、核心团队成员的背景，乃至他个人账户与公司账户之间复杂的资金往来，都被一张巨大的流程图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最令人咋舌的，是文件最后附带的“个人生活”部分。高天翔有三个情人，一个是在校大学生，一个是小有名气的网红，还有一个，竟然是某家上市公司的女董秘。她们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照片，以及目前居住的小区、楼栋、门牌号，都被用黑色的宋体字冷冰冰地陈列着，仿佛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件被贴上标签的证物。
这，就是黄三爷的能量，一条盘踞在这座城市阴影中的“地头蛇”所拥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能量。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角落，一张无形而又坚韧的巨网早已铺开，覆盖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黄三爷，无疑就是那只安坐于蛛网中央，冷眼旁观所有猎物挣扎的巨大蜘蛛。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那些敏感的“蛛丝”。
我快速地滑动着屏幕，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从电子设备中透出的寒意。这份堪称“现代版东厂实录”的资料，让我对黄三爷的实力，有了一个全新的，也更为忌惮的认知。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陡然一凝，被其中一条用红色字体加粗标注的信息，牢牢地吸引住了。
——“高天翔，于三个月前，将其个人及公司大部分流动资金，共计约三千五百万，投入一家名为‘金元宝’的p2p平台。该平台于上周宣布‘技术性逾期’，实际控制人疑似失联。目前，高天翔正通过私人关系寻求资金追讨，但进展甚微。”
p2p暴雷！
短短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我脑中的迷雾。一瞬间，所有零散的线索，所有看似不合理的动机，都在这一刻被完美地串联了起来。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找到了。
我已经找到了那支握笔的“手”，最脆弱，也是最致命的命门！
高天翔这个人，无疑是聪明的，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他深谙人性与舆论的运作规律，以“资本市场的吹哨人”自居，靠着揭露那些或真或假的黑幕，为自己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海量的流量，并将其成功变现。但剥开那层光鲜的“意见领袖”外衣，他终究也只是一个被贪婪和欲望所驱使的普通人。
他自负地以为自己能看透所有的资本骗局，能游刃有余地在刀尖上跳舞，却不曾想，自己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一脚踩进了一个专门为他这种“聪明人”量身定制的、名为“高收益”的陷阱。三千五百万，这笔钱对于一个庞大的集团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高天翔个人和他那家轻资产运营的自媒体公司而言，几乎等于被抽走了全部的血液。
而史蒂文，那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显然也正是通过某些渠道，精准地洞悉了他这个致命的软肋。于是，一笔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稿费”，或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帮他追回部分损失的条件，就足以让他抛弃所有所谓的原则和底线，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手上那把最锋利、最恶毒的舆论尖刀。
就在我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彻底理清，开始在脑中构思反击计划时，一墙之隔的卧室内，秦若菲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召开了集团的紧急线上视频会议。
我能隐约听到她那压抑着怒火，却又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助的声音。我走到卧室门口，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笔记本电脑屏幕惨白的光。
画面里，是集团公关部和法务部的核心团队。一张张平日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精英面孔，此刻都像是被乌云笼罩，写满了凝重与无措。这是一群年薪百万，甚至个别达到千万级别的行业顶尖人才，是秦氏集团重金打造的防火墙和护城河。然而此刻，这道坚固的防线，在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舆论攻击面前，似乎正摇摇欲坠。
“秦总，我们第一时间就跟‘深海’方面进行了紧急沟通，但……效果很不好。” 公关总监率先开口，他那张平时保养得宜、永远挂着职业化微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油汗，额前的几缕头发甚至都黏在了一起，显得颇为狼狈。“对方的态度非常强硬，甚至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他们坚称，自己只是在‘合理地讲述一个具有公共探讨价值的商业故事’，通篇没有提及我们的公司名称，这让他们在法律上处于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而且……而且他们反过来威胁我们，如果我们采取任何法律或商业上的反制措施，他们将会公布更多的‘细节’。”
“细节？他们有什么细节？”秦若菲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公关总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他们没有明说，但言语中暗示，掌握了我们集团早年并购案中的一些……一些所谓的‘瑕疵’。秦总，您知道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旦被他们用那种春秋笔法恶意解读，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法务总监，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向来以沉稳着称的中年男人，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中充满了专业人士的无奈：“秦总，这件事从法律层面切入，确实非常棘手。我同意公关部的判断，我们很难直接起诉他诽谤。因为他通篇没有指名道姓，所有的攻击都使用了‘某知名集团’、‘某美女总裁’这类模糊的指代。这种‘春秋笔法’，就是专门用来规避法律风险的。就算我们强行起诉，法院立案之后，取证、质证、辩论……整个流程走下来，打个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有我们想要的结果。而我们的声誉和股价，却等不了那么久。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那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肆意污蔑，看着股价崩盘吗？！”秦若菲仅存的力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她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通过麦克风传到了每一个参会者的耳朵里，带着令人心悸的震颤。
“现在，股价已经跌停了！今天一天，我们就蒸发了几十个亿！明天，后天，只会更糟！我每年付给你们这么高的薪水，不是为了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排着队来告诉我‘很难办’、‘没办法’的！”
她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光鲜的职业伪装，露出了内里苍白的无力。
视频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群平日里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习惯了用专业术语和冗长报告解决问题的精英们，此刻都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个低下了他们曾经高傲的头颅。他们擅长在规则的框架内解决问题，可当对手彻底抛弃规则，用流氓的方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攻击时，他们所有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经验，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我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屏幕里那一张张充满了焦虑和挫败的脸，又看了看门缝中映出的，那个正用双手撑着额头，身体因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的女人，她的坚强，正在一点点被这无形的压力所吞噬。
我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让我这个身价一元的“业余”战略顾问，来为这些年薪千万的“专业”精英们，上一堂课了。
我没有推门而入，加入那场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视频会议。争论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转身，拿着手机，径直走到了客厅尽头的阳台上。夜风微凉，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喧嚣气息，吹散了我心中的些许燥热。我从黄三爷给我的那份资料里，轻易地找到了高天翔的私人电话号码。
然后，我拿出下午刚刚让黄三爷的手下送来的一张全新的、未经任何实名登记的电话卡，换进了手机。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栏杆上，俯瞰着脚下这座被霓虹灯点缀得如同星河的城市。
在无数人酣然入梦的时刻，另一场战争，即将打响。
我按下了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