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绾的手还搭在齐昭的袖口上,指尖微微蜷着,像是怕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齐昭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披在她肩上的外衣又往上拢了拢,动作轻得像在盖药罐的盖子。
阳光已经铺满了废墟,焦土被晒出一层薄灰,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地滚过石堆。老姜头拄着拐杖站在几步外,看着两人,咳嗽了一声。
“人醒了也不叫一声?”他嗓门不大,但足够让阿蛮从地上跳起来。
阿蛮几步冲过来,蹲下身子盯着楚绾的脸:“你可算不装死了。”话是这么说,手却悄悄伸过去探了探她的脉。
楚绾缓缓睁开眼,视线先落在齐昭脸上,停了几息,才慢慢转向四周。她想坐直,肩膀刚用力就皱了下眉。
“别逞强。”齐昭按住她手臂,“药劲还没过,再歇会儿。”
“我已经……睡太久。”她声音哑,说得慢,但每个字都清楚。
“可不是嘛。”阿蛮撇嘴,“要不是齐哥守着,你这会儿早被风刮走了。”
楚绾没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滑向远处。那片曾翻涌血色风暴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道裂痕和半截断裂的旗杆斜插在地。
齐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然觉得腰间的药囊热了一下。他低头摸了摸,玉佩贴着布袋,温温的,像刚晒过太阳。
没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反而更容易被听见。
一个年轻修士从人群里走出来,脚步有点晃,走到齐昭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齐医师。”他低着头,声音发颤,“我……我之前不信你,还说你是靠运气蒙对药方。我错了。”
齐昭愣住,下意识想扶他起来,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知道,这一跪不是给他一个人的。
果然,第二个修士也走了出来,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他们有穿灰袍的,有披残甲的,修为高低不同,门派各异,此刻却全都低下了头,朝着齐昭与楚绾的方向,深深鞠躬。
没有谁带头喊话,也没有谁敲钟击鼓。就这么静悄悄地,一群人站在焦土之上,弯下了腰。
齐昭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他想起小时候在家族药堂外偷听讲学,那些同龄的孩子围成一圈,笑他“无脉废物”,连抓药都不配。那时他缩在墙角,手里攥着一把晒干的薄荷叶,生怕被人发现。
现在这些人低头的样子,比当年那一圈嘲笑更让他心口发紧。
老姜头走过来,站到他身后,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肩上,沉沉的。
“你们都起来。”齐昭终于开口,声音不算大,但传得远,“我不是医师,也没资格受这个礼。”
没人动。
他又说:“柳寒声倒了,可星核派还在。他们锁人、炼药、拿凡人试阵,赵小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擦亮了沉默。
一名中年修士抬起头,脸上还有伤疤:“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齐昭转过身,一手扶着楚绾慢慢站起,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借力。楚绾靠着他,没推开,也没说话,只是把重心压了过来。
他站稳了,环视一圈。
“回青崖镇之前,”他说,“得先把他们的老巢找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
“你是说……主动去找?”有人问。
“嗯。”齐昭点头,“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抢地盘。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被绑在柱子上,睁着眼等药灌进喉咙。”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那天在洞里,我看见那个小姑娘指甲都抠进了木头里。她没喊,因为她知道喊也没用。可我们不一样。我们现在能走,能跑,能动手。”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风吹碎石的声音。
“所以,”他看向众人,“谁愿意跟我走一趟?”
话音落下,没人立刻应声。
但三个人默默从队伍里走出,站到了齐昭身后。一个背着药箱,一个握着断刀,还有一个手里拎着半截锁链——那是从阵法残骸里扯出来的。
阿蛮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齐昭另一边,拽了拽他的袖子:“齐哥,下一步去哪儿?”
“天脊深处。”他说,“那儿有座废弃的观星台,柳寒声提过一次。既然他敢在那里布阵,说明上面有人接应。”
老姜头在后面哼了一声:“你就这么确定?万一是个陷阱呢?”
“肯定是陷阱。”齐昭笑了笑,“但他们没想到我们会往里冲,而不是往后退。”
老姜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摇头:“你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个药铺学徒了。”
“我一直就是个熬药的。”齐昭说着,低头看了看楚绾,“只不过现在,药锅大了点。”
楚绾抬眼看他,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像是风吹过水面的涟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齐昭抬头,看见两名修士押着一个灰衣人走来。那人双手被缚,脸上沾着血,正是昨夜混在柳寒声队伍里的随行医者。
“他说他知道些事。”带队的修士禀报,“关于星核派的据点分布。”
齐昭没急着回应,而是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的玉佩还在发热,热度比刚才更明显了些。
他看向楚绾。
她轻轻点头,眼神很稳。
“带过来。”齐昭说。
灰衣人被推到面前,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勉强撑住才没趴下。他抬头看向齐昭,眼里有惧意,也有试探。
“你想听真话?”他喘着气,“还是想听你能安心睡觉的假话?”
齐昭蹲下来,和他平视。
“我只想听一件事。”他说,“你们在哪儿关的人最多?”
灰衣人沉默了几息,忽然笑了:“西岭,旧矿道底下。那儿有个地窟,关了快两百人。每天挑十个上去……做‘引星’试验。”
齐昭没动,也没说话。
但他背后的三人不约而同往前迈了一步。
阿蛮咬着牙:“你还问啥?直接杀过去!”
“不行。”楚绾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那里必有重阵,强攻只会让更多人死。”
“那你说怎么办?”阿蛮扭头看她。
楚绾看向齐昭:“你有办法,是不是?”
齐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先派人去查路线。”他说,“我要知道矿道有几个出口,守卫换班时间,还有——他们用什么点亮火把。”
“火把?”有人疑惑。
“嗯。”他点头,“要是用的是‘燃心油’,那就说明里面不止有活人,还有刚死不久的。这种油烧起来味道特别,闻一次就忘不了。”
老姜头在后面嘀咕:“你连这都知道?”
“以前药铺失火,我闻过类似的味。”齐昭说着,从药囊里掏出一小包粉末,“这是止烟散,混在火里能让人昏睡。如果他们用明火照明,我们就从火上下手。”
阿蛮眼睛亮了:“你是说……让他们自己把自己熏倒?”
“差不多。”他笑了笑,“咱们不硬拼,只偷人。”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有人紧张,也有人露出笑意。
齐昭转过身,看着身后这几张脸——有伤痕累累的,有满脸疲惫的,也有眼神发亮的。
他忽然觉得肩上的重量轻了些。
不是因为楚绾站直了身子,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不是一个人在走。
远处山风卷起一片灰烬,打着旋儿掠过众人脚边。
齐昭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腰间一烫。
他低头,看见玉佩的热意顺着布料渗出来,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