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往前走了一步,柳寒声往后退了半步。
洞窟里安静得能听见血滴落地的声音。那黑血落在石面上,冒起细小的白烟,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烧着了。齐昭没再说话,也没追击,而是慢慢蹲了下来,手掌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闭上了眼。
地底传来细微震动,很轻,但确实存在——是脚步声,是锅碗碰撞的叮当,是镇上哪家孩子清早跑过门槛时踢翻了木盆。这些声音本该听不见,可他的手心却像贴在一面鼓上,把那些遥远的生活节拍一五一十地传进了心里。
赵员外家的小儿子抱着药罐子冲他笑,说“齐哥,我不怕苦了”;卖豆腐的老李头揣着两块铜板站在门口,等他配完药才敢回家;阿蛮把野果塞进他手里,嘴上骂他磨蹭,自己却咬都没咬一口。
还有楚绾,总是一副冷脸,数药包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抬,可有次他发烧,醒来发现窗台上多了半碗温着的姜汤。
老姜头更不用提,嘴上天天骂他笨,夜里却总偷偷往他被窝边塞个暖炉。
这些事都不大,没人记,也没人说。
可它们都在。
齐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掌心下的药末忽然轻轻扬起,不是风带的,是随着他呼吸的节奏,一点点浮了起来。像灰烬,又不像灰烬——它们飘在空中,竟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柳寒声盯着那点光,眉头皱紧:“装神弄鬼。”
他抬起手,残余的血光在指尖凝聚,手臂上的星纹一阵抽搐,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拼命挣扎着要出来。他咬牙,猛地将血刃甩出。
刀风未至,齐昭忽然睁开了眼。
双瞳泛金,像是落进了两粒星火。
他没动,只是看着那道袭来的血刃,轻轻说了句:“你累不累?”
柳寒声一愣。
血刃劈到半途,忽然慢了下来。不是被挡下,而是像撞进了一层看不见的雾里,速度越来越缓,最后竟悬停在离齐昭鼻尖不到三寸的地方,缓缓消散。
与此同时,洞窟中央亮了起来。
不是星核的红芒,也不是剑意的冷光,而是一盏、两盏、三四盏……无数盏小小的灯影,从四面八方浮现,绕着齐昭缓缓旋转。它们不高,不亮,也不刺眼,就像谁家灶台前漏出的一线火光,巷口门缝里透出的一点昏黄。
可它们聚在一起,就成了一圈光环。
柳寒声瞪大了眼:“这……这是什么?”
“你说蝼蚁举火照不亮天地。”齐昭站起身,声音还是平常那样,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可你看——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明。”
话音落下,灯影轻轻一荡,朝前推了一寸。
柳寒声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竟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开,就像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桃子,被人家轻轻拍开手那样,不疼,却没法再伸出去。
他怒吼一声,再次催动体内残血,周身红光暴涨,整个人如箭般冲出,直扑齐昭胸口。
齐昭依旧没动。
他只是抬手,轻轻按住了胸前那枚玉佩。
玉佩微烫,像是回应什么。
灯影瞬间收拢,在他身前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薄得像一层水膜,却稳稳接住了柳寒声的全力一击。
没有轰鸣,没有爆炸。
那一拳砸上去,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如同打进了湿透的棉絮里。柳寒声的力道被尽数化开,整个人踉跄后退,膝盖一软,跪倒在碎石地上。
他抬头,脸色发青,眼中第一次有了惧意。
“这不可能……”他喘着粗气,“凡人的念头……怎么可能是力量?星核怎会认这种东西……”
齐昭低头看他,金瞳映着灯火,倒影里全是跳动的光点。
“你一直觉得,只有踩着别人往上爬才算强大。”他说,“可有些人,生火做饭,哄孩子睡觉,走路扶老人一把,也会被人记住。他们不争,不抢,也不信你能决定他们的命。”
他顿了顿,嘴角扬了扬:“你说我是废物,可我熬的药,治好了三十一个人。你说他们是蝼蚁,可他们记得我叫齐昭。”
柳寒声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他体内的血光已经彻底熄灭,皮肤下的星纹开始龟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碾碎。
洞窟另一侧,楚绾靠在岩壁上,左手还压着伤口,右手却不知不觉松开了剑柄。她看着齐昭背影,眼神变了又变,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阿蛮坐在地上,肩膀还在流血,可她顾不上管,耳朵竖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圈灯影。她忽然咧嘴笑了:“我就说嘛,这家伙哪是只会煎药。”
老姜头拄着拐杖站在稍远处,没往前凑,也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看了很久,然后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蜜饯,剥开纸,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咽了回去。
甜味还在舌头上。
齐昭转头看了眼身后三人,轻声道:“没事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胸口一沉,金光从瞳孔中迅速褪去,灯影也开始变得稀薄,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像是耗尽了力气的萤火虫。
他晃了晃,抬手扶住额头。
体力透支的感觉涌上来,比之前更重。
但他没倒下,只是靠着岩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喘了口气,把手伸进药囊里掏了掏,摸出一颗糖豆塞进嘴里。
甜的。
柳寒声仍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指节发白。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齐昭,声音沙哑:“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昭嚼着糖豆,含糊道:“我就是个熬药的。”
他说完,抬起手,对着空中虚虚一抓。
最后一盏灯影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像颗不肯落下的星星。
然后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