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黄梅天刚敛了势头，暑气便像浸了油的棉絮，一夕间裹住了整个租界。商会二楼的办公室里，百叶窗拉着，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木质地板上，滤进了半室阴凉。
许应麟坐在深棕色皮椅里，指尖夹着支未燃尽的雪茄，烟灰凝在尾端竟没掉。他面前摊着份沪上电力公司的月度报表，目光却没落在纸上——自打前日艾颐提起山岛琉奈与刘慧的眉眼相似，他便知道这桩事绝没那么简单。
“笃笃笃——”
敲门声来得急，打破了室内的沉静。许应麟抬眼时，门已被推开，秘书柳霁川攥着个深灰色资料夹快步进来，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沾了圈汗渍，鬓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子里，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老板，查出来了。”柳霁川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将资料夹轻轻放在许应麟面前的办公桌上，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响。近几年，因为占戈乱，盛氏艺麟暂未营业，柳霁川便跟着来到了沪上商会。
角落的藤椅上，艾颐闻声立刻抬起头。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因着久坐的缘故，裙摆压出几道浅褶。见许应麟伸手去拿资料，她也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到桌旁，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旗袍下摆——这两日悬在心头的疑问，总算要见分晓了。
“怎么样？山岛琉奈和刘慧到底有没有关系？”艾颐的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急切，目光紧紧盯着许应麟翻开资料的手。
柳霁川站在桌侧，脸色沉得厉害，他微微俯身，指着资料第一页的旧照片：“老板，盛总，山岛琉奈确实是刘慧的亲姐姐，本名刘兰馨。我们查到刘家的户籍档案，刘兰馨失踪那年刚满八岁，半年后刘慧才出生——也就是说，刘慧是在她被掳走后才有的。”
照片是泛黄的三寸黑白照，上面的小女孩梳着两条粗辫子，额前留着齐眉的刘海，眉眼间的弧度果然与刘慧有七分相似。艾颐盯着照片看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恍然。
“那李昌呢？”艾颐话锋一转，目光转向柳霁川，“他一直跟着山岛琉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柳霁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嗤，伸手翻到资料的第三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他嘛，确实是R国人，身份可‘金贵’着呢——他的生父，是松井敬太。”
“什么？”艾颐猛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撑在冰凉的办公桌上，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他竟然是松井敬太的儿子？”
许应麟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敲着资料页，目光落在松井敬太的名字上，眼底没什么波澜。直到听见艾颐的惊呼，他才抬眼看向柳霁川，声音平稳：“松井家族那边，认这个儿子吗？”
“不认。”柳霁川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松井敬太的妻子是R国大将军的女儿川上绘美，两人有个儿子叫松井苍也，在R国军政界很有名气。我们查到松井家族的内部信件，川上绘美在信里直接称李昌是‘孽种’，松井敬太也从没公开承认过这个私生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李昌的本名其实叫松井裕昌，早年在R国刚出生的时候，就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被松井家族排挤，可以说他连松井家的门都没踏进去过。刘兰馨之前接到任务要搞定李城，这个孩子就被他们送到了她身边。”
艾颐听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许应麟，见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指尖的雪茄还在缓缓燃着，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不愧是执掌沪上商会的人，这份定力，自己还差得远呢。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惊，又问：“那松井裕昌……李昌，他自己知道这些吗？还是说，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柳霁川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们查到他和松井敬太的秘密通讯记录，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松井敬太就来找过他，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他认李城为父，说白了也是想借他的人脉搞出点名堂，好压松井苍也一头。他这么卖命，是想向松井家族证明自己。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从头到尾只有刘兰馨一个人——她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忘了，更不知道身边的人是松井家的私生子。”
说到这里，柳霁川的语气沉了下去：“对了，老板，盛总，我们还查到李城的线索。他应该早就知道李昌的真实身份，但不知道是被抓住了把柄，还是收了好处，不仅没揭发，反而帮着李昌挪用沪上电力公司的资源，给R国的秘密工厂供电。”
艾颐皱紧了眉头，拿起资料里的一张账单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供电量，落款处是李城的签名，看着日期，恰是上个月租界频繁停电的时候。“难怪……原来是他在搞鬼。”她咬了咬唇，抬头看向许应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任由李城继续帮着他们吗？”
许应麟终于掐灭了雪茄，将烟蒂按进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百叶窗的缝隙，看着楼下街道上往来的人群——“李城那边不用急。”许应麟的声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传进来，带着几分冷意，“他自己不干净，早晚要露马脚。现在最重要的，是刘兰馨。”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柳霁川身上，语气斩钉截铁：“霁川，你立刻带人去把山岛琉奈……刘兰馨给我带回商会，别让任何人知道。记住，不要伤她，我们还有用。”
“是，老板。”柳霁川立刻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艾颐突然开口叫住他，指了指资料里的几张照片，“这些旧照片和户籍档案，你都带上，说不定能帮她想起些什么。”
柳霁川点点头，将资料重新整理好，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一时间，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扇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