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华妃只觉得心口堵得更厉害了。明明是能全部霸占的好东西，如今却要生生分出去三分之二！
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她猛地一甩袖，那宽大的玫瑰紫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阵香风，直扑到黄规全脸上。
“行了！”华妃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和迁怒，柳眉倒竖，眼风凌厉如刀片般扫向黄规全，“以后这等芝麻绿豆大的糟心事，少来烦本宫！你自己看着办！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那“糟心事”和“没眼力见儿”几个字，砸得黄规全膝盖一软，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这哪能“自己看着办”啊！后宫之中哪有小事？这分给谁不分给谁，都是得罪人的活儿！
电光石火间，黄规全那常年混迹宫中练就的本能发挥了作用。
只见他“噗通”一声，双膝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声音响亮得连外间侍立的宫女都惊得缩了缩脖子。
他上半身深深伏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脸上却堆起十二万分的忠诚和惶恐，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命去的谄媚和忠心。
“哎哟！娘娘您这话可折煞奴才了！”黄规全的声音又急又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娘娘您的事儿，在奴才这儿，哪里分什么大小？再是芝麻绿豆，那都是顶顶要紧的头等大事！”
“别说分螺子黛了，就是分一根针、一条线，那都得问过娘娘您的意思，得了娘娘您的示下，奴才才敢动手啊！”
“奴才蠢笨！可奴才这颗心，天地可鉴，时时刻刻都装着娘娘您，半点不敢自作主张呐！”
“这后宫里头，奴才就认娘娘您这一个主子！娘娘您指东，奴才绝不敢往西！娘娘您说打狗，奴才绝不撵鸡！娘娘……”
这一连串的“忠心剖白”，如同不要钱的蜜糖水，哗啦啦地浇在华妃那因为分走螺子黛而憋屈的心火上。
虽然知道这老阉奴多半是在拍马屁，但架不住这马屁拍得精准到位，拍得她通体舒泰啊！
华妃原本冷若冰霜、写满烦躁的脸，如同被春风吹化的冰面，瞬间舒展开来。
紧蹙的柳眉缓缓舒展开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凌厉如刀的眼风也渐渐收束，最终化为一丝受用。
尤其那句“娘娘的事，就是奴才的天！”简直说到了她心坎里。
哥哥在前朝为皇上分忧，自己在后宫为皇上操持，自己可不就是这后宫的天吗！
她斜睨了黄规全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取悦后的慵懒和满意，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行了行了！”华妃故作不耐地打断他，声音却透着一股轻快，“就你嘴甜！油嘴滑舌的，跟抹了蜜似的！”
她转头对颂芝扬了扬下巴，语气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颂芝，黄总管跑这一趟也辛苦了，拿个荷包赏他。”
“是，娘娘！”颂芝连忙应声，转身去旁边的紫檀雕花小木匣子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绣工精致的锦缎荷包。
她走到依旧匍匐在地的黄规全面前，并未弯腰，只是微微倾身，将荷包递到黄规全的手中，动作带着宫中大宫女特有的、不卑不亢的利落。
“黄总管，”颂芝的声音不高，清晰平稳，“娘娘赏你的，拿着吧。”
黄规全感受着手里那沉甸甸的分量，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如同盛开的菊花，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扑通一声跪下，将荷包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又谄媚：“奴才谢娘娘赏！娘娘万福金安！奴才一定肝脑涂地，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华妃看着黄规全那副感恩戴德的狗腿子模样，又看着眼前仅剩的一斛螺子黛，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她挥了挥帕子，像只被顺毛捋舒服了的波斯猫：“行了行了，起来吧，东西该送哪儿送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嗻！奴才告退！奴才告退！”黄规全捧着荷包和分好的螺子黛，点头哈腰，倒退着出了殿门。
直到走出清凉殿老远，他才直起腰，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听着里面金锭碰撞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叮当”声，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不愧是后宫中最大方的华妃娘娘啊！这马屁，拍得值！
厚重的殿门在黄规全走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翊坤宫正殿内的金碧辉煌与暗流涌动。
殿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角落鎏金狻猊香炉里吐出的缕缕欢宜香烟气，袅袅婷婷地上升、盘旋、消散。
华妃依旧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缂丝花纹，方才因黄规全表忠心而浮起的惬意笑容尚未完全褪去，可眼底深处，却慢慢沉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三斛螺子黛，终究只剩下一斛了。
就像皇上，后宫中的女人越来越多，她的圣宠也被一分再分！
想到皇上，心中那点空茫迅速被一种熟悉的、尖锐的不甘所取代，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持续地传来阵阵恼人的刺痛。
凭什么？凭什么她年世兰喜欢的东西，总要分给旁人？螺子黛是！皇上也是！
皇后占着虚名也就罢了，连齐妃那种蠢物，就因为生了儿子，自己也不得不给她分一杯羹！一股带着酸涩的戾气悄然升腾。
儿子……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也孕育过希望，却终究……华妃猛地闭了闭眼，将那不合时宜的念头狠狠压下去。
螺子黛分了也就分了！可皇上是万万分不得的，皇上只能是她的！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坚硬的寒光。
“莞贵人……甄嬛……”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如同含着毒药，“最近她倒是独得皇上恩宠！本宫倒要看看，她这朵‘解语花’，能得意到几时！”
她搭在榻边小几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柔软的锦缎里，留下几道弯月般的深刻印痕。
她微微侧首，对着颂芝吩咐道：“颂芝，将温宜从曹贵人那抱过来养着！再去皇上那通禀一声，温宜想她皇阿玛了，让皇上来清凉殿看看！”
颂芝俯身行礼，垂眸应是：“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