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阁。
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身体最深处狠狠搅动，又猛地刺穿四肢百骸。
沈眉庄的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费力地向上浮，却又被这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尖锐剧痛硬生生往黑暗中拽去。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每一次细微的翕动都牵扯着额角突突的跳痛。
喉咙干涸得发紧，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呃……”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呻吟从她唇齿间溢出。
她似是终于攒够了力气，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眼前是熟悉的闲月阁寝殿床幔，粉白色的帷帐绣着应季的并蒂莲花纹样，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
身体深处某个重要的部分，似乎被硬生生剜走了，留下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窟窿，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寒风。
（大概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幻觉，毕竟不管是谁一下子流太多血都会虚的。）
“孩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这声音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瞬间惊动了守候在侧的人。
“姐姐！眉姐姐！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强压着惊喜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满焦虑和疲惫的脸庞映入沈眉庄模糊的视线。
是嬛儿。
甄嬛几乎是扑到床边的，冰凉的手指急切地、带着微颤地覆上沈眉庄搁在锦被外的手腕。
那手腕细瘦得惊人，腕骨突兀地硌着甄嬛的掌心，甄嬛的心像被那骨头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一缩。
沈眉庄艰难地掀开一线眼帘。
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有晃动的人影轮廓和刺目的烛光，她用力眨了眨眼，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鬓角，带来一丝冰凉。
视线终于慢慢聚焦，甄嬛那张写满憔悴和担忧的脸庞占据了视野的中心，她的眼圈红得厉害，肿得像两颗桃子，显然是哭了许久，此刻嘴角却努力向上弯着，挤出一个安抚的弧度。
“嬛儿……” 沈眉庄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甄嬛脸上，嘴唇哆嗦着，所有混乱的思绪最终都汇聚成那个让她恐惧到灵魂都在战栗的问题，“我的孩子……孩子呢？他……他怎么样了？”
她一手死死攥住了甄嬛的手腕，一手颤巍巍地探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指尖触到的只有柔软的寝衣布料和其下虚弱无力的身体。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近乎绝望的祈求。
甄嬛飞快地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握住沈眉庄那只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她俯下身，凑近沈眉庄耳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姐姐别急！别急！孩子……孩子还在呢！”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笃定，可那浓重的鼻音和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藏的忧惧，像一层薄冰，让这句安慰显得格外脆弱。
甄嬛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沈眉庄紧绷的身体在她吐出“还在”两个字时，猛地一震，那攥紧她的力道似乎松了一瞬。
“真的？” 沈眉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中的绝望瞬间被一种狂喜的希望点亮，如同濒死之人窥见一丝天光。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甄嬛用力按住了肩膀。
“千真万确！姐姐，你听我说！” 甄嬛语速加快，眼神坚定地望进沈眉庄眼底，“孩子还在你腹中！章太医、赵太医他们都拼尽了全力……只是……”
她顿了一下，一丝沉痛掠过眼底，“只是经此大劫，胎气受损极重，极其不稳。”
“姐姐，你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静养！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动气劳神，必须卧床，好好地把这孩子保下来！这是头等大事！”
“还在就好…还在就好……”沈眉庄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一滴滚烫的泪再次滑落，没入鬓角散乱的发丝。
紧绷的身体似乎因为这确认而泄了一丝力气，狂喜之后，那被暂时压下的、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疲惫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长长地、虚弱地吐出一口气，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滑下两行滚烫的泪，迅速洇湿了鬓角。
甄嬛见状，连忙拿起旁边温着的帕子，动作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她端起旁边小几上一只温热的青玉药碗，用调羹舀起一点深褐色的药汁，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眉庄唇边：“姐姐，先喝点药，太医说这安胎固本的药一刻也不能耽误。”
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沈眉庄顺从地微微张开嘴，任由那温热的药汁缓缓流入。
药很苦，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几口药下去，一股暖流在冰冷的腹中缓缓散开，让她混沌的思绪也清晰了几分。
但旋即，昏迷前的那些混乱的片段——茯苓那惊慌失措的哭喊、江城江慎骤然变色的脸、皇帝震怒的呵斥、身下汹涌而出的温热液体……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猛地扎进她的脑海！
她反手用力抓住甄嬛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茯苓……”
她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紧绷，“那个贱婢！她为何要那般攀诬于我？说我假孕争宠？我待她不薄！”
“还有江城、江慎两位太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明明我的助孕方子就是问江城要的，他竟说那方子是推迟月信的？！还有那日诊脉，他们竟敢……竟敢作假脉象害我？！”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腹部的不适，她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姐姐别急！千万不能动气！”甄嬛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连忙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拍她的胸口，语速加快，试图迅速解开她的疑问，“都是华妃！”
“是她一手设计的毒计！茯苓那个背主的贱婢，怕是早就被华妃收买了！”
“江城江慎更是华妃一手提拔的心腹，你求的那个助孕方子，本就是她们引你入彀的饵！她们就是要坐实你假孕争宠的罪名，好把你彻底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