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贴上桌面,陈浩开始推。
第一下,阻力很大。
第二下,顺了一点。
第三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右手中指又裂开了,血混进木屑,在磨石侧面留下一道斜线。他没停,继续往前推,手一抖,磨石卡在一处凹坑里,猛地一顿,整条胳膊都跟着震了一下。
“操。”他甩了甩手,把磨石翻了个面,重新压上去。
这桌子表面坑洼得像被狗啃过。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低,手指划过去,能感觉到明显的起伏。昨天还觉得能凑合用,现在越看越难受。汤要是倒在上面,肯定往低处流,最后全积在左下角。
他坐直了些,换左手扶着磨石后端,右手发力往前送。刚推两下,掌心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昨晚起的水泡破了,皮翻着边,底下渗出淡黄的液体。
“差不多就行了。”他自言自语,“谁家吃饭还盯着桌面看?”
话是这么说,可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道最深的沟。那是他昨晚用力过猛留下的,像条干涸的小河床,横在桌中央。
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块新布条,把手指重新包好。布条刚绕到背面,就被木粉糊住了,粘在皮肤上,扯得生疼。
“你这进度,再磨三天也平不了。”娜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头都没抬:“你有本事你来。”
“我可以三分钟内完成表面平整。”
“那不行。”他摇头,“这桌子要是机器做的,就没我这份劲儿了。”
娜娜没说话,光学镜转向桌面,扫描了几秒。
“检测结果显示,木材纤维密度过高,手工打磨效率仅为理想值的百分之十二。”她说,“建议采用辅助软化手段。”
“啥意思?”
“附近山丘有一种树,会分泌透明树脂。涂抹后可暂时降低表层硬度,便于精细处理。”
陈浩抬头:“你说的是那种叶子带锯齿、枝上长刺的?”
“是。”
“我去过,爬都爬不上去。”
“你可以穿厚衣服。”
“说得轻巧。”他活动了下手腕,“上次采木料差点被刮成筛子。”
“风险评估已计算在内。”
“你还真不怕我挂外面。”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木屑,“行吧,反正这桌子也没法用了,不如赌一把。”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旧外套,袖口已经磨毛,肩膀处缝了块补丁。套上后发现还是有点薄,干脆又加了件背心,两层布叠在一起,总算有点安全感。
娜娜递来一个陶罐:“容器准备好了。”
“你还挺周全。”他接过罐子,掂了掂,“就怕那树不给面子,一滴都不流。”
“根据数据库记录,该树种在清晨时段分泌活跃度最高。”
“合着还得掐点上班。”他嘟囔着往外走。
林子离木工坊不远,穿过一片碎石坡就到了。地面松软,踩上去脚底直打滑。他一手护着陶罐,一手抓着路边的藤蔓往前挪。
那棵树长在坡顶,主干歪斜,枝条乱七八糟地伸出去,上面全是尖刺。他绕到背风面,找到一处较粗的分叉,把手套塞进衣领,腾出双手攀爬。
刚踩上第一个支点,脚下碎石一松,整个人晃了一下。他赶紧抱住树干,胸口磕在一根横枝上,闷得喘不过气。
“这破树……”他咬牙往上蹭。
终于爬到目标位置,他掏出小刀,在树皮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起初什么都没出来,等了快一分钟,才看见一点琥珀色的液体慢慢渗出,顺着刀痕往下流。
他把陶罐口对准,小心翼翼接住。液体黏稠,流得慢,像在故意拖时间。
等罐子装了大半,他正准备收手,旁边一根枯枝突然断裂,擦着他肩膀划下去,划破外衣,在皮肤上拉出一道口子。
血立马出来了,顺着小臂往下淌。
他顾不上管,先把刀插回兜里,单手抱着罐子往下滑。落地时脚没站稳,膝盖撞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但手里的罐子始终没松。
“还好没洒。”他喘着气检查容器,液面平稳,一点没漏。
回到木工坊,他把陶罐放在操作台上,解开外衣一看,左臂那道伤口不算深,但边缘发红,估计得擦点药。
“先处理木材。”娜娜说。
“你不让我先包扎?”
“血液可能污染样本。”
“我人还没样本重要?”他翻白眼,但还是忍着痛走到水槽边,冲了冲伤口,随便抹了层药膏,拿布条缠上。
回来时,娜娜已经用刷子蘸了树液,均匀涂在桌面凹陷区域。
液体透明,带着淡淡草香,涂上去像一层油膜,反着光。
“要等多久?”
“两小时。”
“这么久?”
“分子渗透需要时间。”
陈浩一屁股坐下,盯着桌面看。那层液体慢慢往下渗,颜色变浅,最后几乎看不见了。
他等得心焦,几次想伸手摸,都被娜娜拦下。
“再碰会影响效果。”
“我就碰一下!”
“你碰了就得重来。”
他缩回手,靠在椅子上闭眼。可闭着更难受,脑子里全是那道沟,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两小时一到,娜娜立刻提示可以开始打磨。
他戴上手套,拿起最细的那块磨石,轻轻压上去。
刚推两下,手感不对——太滑了,控制不住力道,磨石一下子跑偏,差点在边上划出新痕。
“慢一点。”娜娜投影出一条虚线轨迹,“沿着这个方向。”
他调整姿势,改用掌心托住磨石底部,指尖微调角度,一点点往前推。
每推十下,停下来歇一会儿。
汗水从额头滚下来,滴在木屑堆里,砸出一个个小坑。
左手伤口随着动作隐隐作痛,右手中指的布条也开始渗血,但他没换,怕打断节奏。
一遍,两遍,三遍。
桌面渐渐变了样。原先那种粗糙感消失了,手指划过去,能感觉到顺滑的流动。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桌面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停下,伸手摸了摸刚才那道最深的沟。
平了。
真的平了。
他咧嘴笑了下,把磨石放进水盆,洗掉上面的木泥。水浑了,浮着一层灰白泡沫。
“四条腿也得处理。”娜娜说。
“我知道。”他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一条一条来。”
他重新涂树液,等时间,再打磨。椅子的靠背和座板也做了同样处理。过程中换了三次水,磨石用钝了两块,手指上的布条湿了干,干了又湿。
最后一把椅子完工时,天已经快黑了。
他坐在椅子上,把桌子拉近,手掌摊开,慢慢抚过整个表面。
没有起伏,没有毛刺,连最细微的颗粒感都没有了。
“成了。”他说。
娜娜走过来,光学镜扫过桌面,显示一行数据:表面平整度达标。
“下一步?”她问。
“搬去餐厅。”他站起身,把四把椅子叠在一起,抱在怀里。
刚走到门口,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子,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木工坊。
工作台还在原位,水盆里泡着几块磨石,陶罐倒扣在边上晾着。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有点晃,但抱得挺稳。
走廊灯光昏黄,照在他背后,影子拉得很长。
椅子边缘蹭着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