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陈浩正蹲在田埂上抠鞋里的沙子,手指刚伸进鞋帮,就听见娜娜说:“蜂群信号消失了。”
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啥?”
“方圆两公里内,所有蜜蜂活动轨迹中断。蜂巢温度下降,无进出记录,持续时间三十七分钟。”娜娜站在一旁,光学眼微微闪烁,像在调取什么数据,“根据行为模型推演,它们集体离开了。”
陈浩把鞋甩了甩,重新套回脚上,皱眉:“走就走呗,又不是我家亲戚,还得办送别宴?”
“你昨天埋的豆苗,三天后开花。”娜娜语气平稳,“没有授粉媒介,花不结果。”
“……”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一脸被命运背刺的无奈:“我昨儿冒着雨撒种子,你以为我是图个热闹?合着今天告诉我,白干?”
“准确来说,是即将白干。”
陈浩翻了个白眼,抬腿往蜂巢方向走。那是个用破木箱和铁皮搭的简易窝,挂在歪脖子树杈上,表面糊了层泥巴防风。他凑近一看,里面空荡荡的,连个蜂屎都没留下。
“这帮小东西,跑路都不打声招呼?”他伸手进去摸了摸,掏出一根干枯的蜂蜡残渣,“连家当都不要了?”
娜娜扫描了一下内部结构:“残留蜜汁糖分浓度异常高,推测有更强吸引力源出现。”
“更强?比我的手工蜂蜜还强?我可是一直拿特级白糖喂它们!”
“它们现在的目标,可能是自然糖分的三倍以上。”
“哪儿有这种花?”
“东南方向三点二公里,山谷区域。热成像显示植物密度突增,光谱分析匹配未知兰科物种。”
陈浩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树干:“我刚种完地,脚底板还在疼,现在又要爬山?你们昆虫界能不能搞个体力管理?”
“可以。”娜娜说,“但你不来,明年也没收成。”
他盯着天,眼神空洞:“我现在连绝望都懒得演了,直接进入认命环节行不行?”
“不行。”她递过一个水壶,“补充水分,准备出发。”
“你真是机器人里最不懂体恤的。”
“我是唯一一个。”
陈浩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两人顺着田边往东南走,穿过一片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防护带,脚底下全是碎草和断绳。走到荆棘坡时,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像被晒透的铁皮屋,吸一口嗓子发干。
“这鬼地方,越走越像烧烤架。”陈浩抹了把汗,t恤黏在背上,“你说那花是不是成精了,专门挑这时候勾引蜜蜂?”
“更可能是进化出高效诱捕机制。”娜娜开启导航模式,带着他绕开一处塌陷区,“高糖花蜜吸引传粉者,但释放神经毒素抑制其返巢能力,实现单向捕获。”
“听上去不像开花,倒像设局杀猪盘。”
“类比恰当。”
陈浩翻了个白眼:“你们机器人讲起生态来,跟讲金融诈骗似的。”
山坡陡得要命,陈浩走两步歇五秒,最后干脆四肢并用。娜娜用机械臂托住他肩膀,硬生生把他拽了上去。翻过坡顶,视野豁然开阔,前方是一道狭长山谷,两侧岩壁夹着一条干涸河床,而谷底——
一片紫红色的花海铺展开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谁打翻了一桶颜料。
“哇。”陈浩喘着气,“还挺好看。”
“别靠近。”娜娜拉住他手腕,“空气中检测到微量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初步判定为神经抑制剂前体。”
“有多毒?”
“对昆虫,致瘫;对哺乳类,长期暴露可能导致认知迟缓、肌肉震颤。”
陈浩缩了缩脖子:“那咱赶紧撤吧,我本来就不太聪明,再傻了就真废了。”
“需要采集样本。”娜娜从背部舱口取出密封罐和采样钳,“你留在原地,我下去。”
“放屁,你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万一阵地转移了咋办?”
“不会。”
“你会把我忘了!上次我说饿了,你扫完地形就走了,留我自己啃压缩饼干!”
“那次你吃了三块,热量超标百分之二十。”
“那是精神慰藉!懂不懂人类的情感需求!”
娜娜没理他,启动微型护盾,在前方形成一道低能场屏障,挡开迎面吹来的花粉流。陈浩紧跟其后,两人沿着岩壁边缘下行,越靠近花丛,气味越冲。
“这味儿……”陈浩捂住鼻子,“像烂香蕉泡在药水里。”
“修正:类似腐烂柑橘混合氨水,叠加微量硫化物。”
“你描述得更恶心了。”
他们停在距离花丛约十米处,娜娜伸出机械臂,用采样钳剪下一小段花瓣,迅速封入罐中。同时,无人机探头从肩部弹出,悬空拍摄根系结构。
“确认为兰科变异种,未登记物种。”她低声汇报,“根系深入地下四米,与玄武岩裂隙共生,推测利用矿物元素合成毒素。”
“所以它不靠土壤养分,靠石头活着?”
“准确。”
陈浩盯着那片花海,忽然问:“蜜蜂呢?”
娜娜调出热感投影,全息图上显示十几个微弱红点,集中在花丛中央。
“还在。”她说,“但活动频率极低,飞行轨迹紊乱,部分个体已坠落。”
“它们……醒不过来了?”
“神经系统已被干扰,无法识别归巢路径。若无人干预,将在四十八小时内脱水死亡。”
陈浩沉默了几秒,挠了挠头:“咱能救吗?”
“不能。但可以阻止扩散。”
他看了看那些挣扎的红点,又看了看眼前这片妖艳的花海,突然咧嘴一笑:“你说,我要是把这花拔了,算不算救蜂英雄?”
“算破坏生态样本。”
“那我不拔,只踩两脚行不行?”
“依然影响数据完整性。”
“那你让我干啥?站这儿看它们团灭?”
“我们需要知道它的繁殖方式,以及是否具备跨物种传播能力。”
陈浩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昨夜画的种植图,已经被雨水泡过一次,边缘发黑卷曲。
“我连种地的图纸都湿了,现在还要给一朵毒花写观察日记?”他把它叠好,塞回兜里,“行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干没意义的事。”
娜娜继续采样,同时释放追踪微粒,标记空气流动方向。陈浩蹲在边上,看着花瓣在风中轻轻抖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等等。”他说,“这花……是不是动了?”
“植物无自主运动能力。”
“可它刚才……好像朝我这边歪了一下。”
娜娜立刻调转镜头,对准那株最近的兰花。画面放大,茎秆轻微摆动,花蕊微微张合,像是在呼吸。
“不可能。”她语气罕见地凝重,“这不属于正常生理反应。”
“它该不会……有意识吧?”
“排除。但可能存在感应机制,对外界震动或气体成分变化做出反馈。”
陈浩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那咱是不是……不该站这么近?”
娜娜收起设备:“样本已获取,撤离。”
两人迅速沿原路返回,刚翻上坡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陈浩回头一看,刚才他们站的位置,几株兰花的根部泥土崩裂,茎秆竟缓缓转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我没看错吧?”他声音发紧,“它……跟着我们转头了?”
娜娜没回答,加快脚步。
回到平地,陈浩一路没说话,直到穿过防护网,抵达基地外围仓库区,才停下来喘气。天色渐暗,远处溶洞入口隐在暮色里,像一张半开的嘴。
娜娜将密封罐接入检测台,屏幕亮起,数据流飞速滚动。
“毒素类型确认: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变体。”她念道,“可通过花粉、根系分泌物传播,潜在宿主包括膜翅目、鳞翅目及部分节肢动物。”
“意思是很毒,而且会传染?”
“是。”
陈浩靠墙坐下,手里还攥着那个密封罐,指节发白。
“要是蜜蜂全死了,别的虫子也遭殃……接下来是不是连鸟都没得吃?然后老鼠绝迹,蛇饿死,最后轮到我?”
“生态系统崩溃通常不会线性推进,但局部链式断裂确实可能发生。”
“所以我现在不只是个农民,还是生态保卫战士?”
“你现在是唯一能手动除草的人。”
他苦笑:“我以为最惨是种不出粮食,没想到更惨的是——种出来了也没人帮我传粉。”
娜娜低头调试设备,忽然说:“检测到孢子活性。”
“啥?”
“空气中存在微孢子,直径八微米,具备附着飞行昆虫的能力。若未及时阻断,可能随风扩散至其他区域。”
陈浩猛地抬头:“包括咱们这儿?”
“不排除。”
他站起身,看向远处那片寂静的农田,又望了望手中密封罐里那片紫红花瓣。
“所以现在问题不是‘要不要管’,而是‘怎么管’?”
娜娜点头:“建议立即制定清除方案,并建立隔离带。”
陈浩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罐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先烧掉这批样本。”他说,“然后——”
他话没说完,桌上的密封罐突然震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盯住它。
罐内,那片花瓣的边缘,正缓缓渗出一丝透明液体,顺着玻璃壁滑下,像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