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那团东西停在五米开外,头朝着他们藏身的石缝。空气里没有声音,只有岩壁上水珠缓慢滴落的节奏被拉得格外长。
陈浩的肩膀贴着冰冷的石头,膝盖还在发麻,但他已经不敢再动一下。刚才那一推让他后背蹭了一层湿苔,凉得像有人往他衣服里塞了块冰。
娜娜的手还搭在他手腕上,指尖微颤,不是害怕,是机体在低功耗状态下重启时的正常波动。她眼中的蓝光一点点亮起来,像是夜灯重新接通电源。
“它……是不是闻到什么了?”他嗓子干得发涩,说话时几乎没张嘴。
“不确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它的嗅觉感知区域正对准这个方向。”
“那就是闻到了。”他苦笑,“我身上这身汗味儿,搁超市里都能当促销试吃品了。”
娜娜没接话,而是悄悄调出刚才记录的热源轨迹图,在视野角落投出一道半透明的数据流。她对比了三次巡逻路径,发现这一次确实偏离了原有路线,且停留时间明显延长。
“它可能察觉到了土壤扰动。”她说,“或者有机物残留。”
“我们挖沟的时候撒过草木灰。”陈浩回想了一下,“还有我手套上沾的种子壳……不会这么敏感吧?”
“在这种封闭生态系统中,任何外来变量都可能被放大。”她顿了顿,“就像你踩进池塘,鱼全散了。”
“所以咱们种个菜,跟往湖里扔炸弹差不多?”他叹了口气,“难怪那玩意儿跟查户口似的挨个点名。”
外面那东西终于缓缓转回头,身体一节节地向前滑去,拖行的声音渐渐远了。直到最后一丝震动消失在通道尽头,陈浩才敢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
他慢慢松开攥紧的铲柄,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全是汗。
“它走了?”
“暂时离开。”娜娜轻声回应,“活动周期未结束,预计两小时后会再次经过。”
陈浩靠着岩壁滑坐下去,腿软得不听使唤。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的鞋,鞋尖还挂着一小片青苔。
“你说……虫子会不会也这么灵?”他忽然问。
“什么?”
“我是说,”他抬眼盯着她,“咱们这片地刚翻过,种子刚埋下,连芽都没冒,就能把四米长的蛞蝓王引来。那那些要啃菜叶的小虫子呢?它们鼻子就不灵了?”
娜娜沉默了几秒。
“理论上,节肢动物对挥发性有机物更为敏感。”她说,“尤其是幼苗破土时释放的烯烃类物质。”
“那就是更灵。”他咧了下嘴,笑得有点苦,“咱这是开门做生意,还带广播宣传的那种。”
他又靠回去,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家伙油亮的背脊和缓慢起伏的头部。那种压迫感不像猛兽扑杀前的紧张,倒像是被一台老式压路机一点点碾过来,躲都没处躲。
“不能用化学药剂。”他忽然又开口。
“为什么?”
“你想啊,要是喷点啥杀虫的东西,味道飘出去,再来个比刚才那个还大的,半夜爬过来敲我家菜园子门怎么办?”
“可能性存在。”
“那就只能找别的办法。”他睁开眼,眼神有点涣散,却又闪着点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苗还没长出来就被啃成筛子吧?这荒星上,就没点儿能治虫的植物?”
娜娜眼中的蓝光微微闪烁,开始调取周边植被扫描数据。她在上次探测时已记录了溶洞内十五米范围内的植物分布情况,包括三种附生在岩壁上的藤本、两种地面蔓延的蕨类,以及一种生长在水脉边缘的矮茎草本。
“正在分析次生代谢物成分。”她说,“部分植物含有刺激性挥发油或生物碱。”
“有能杀虫的吗?”
“初步判断,一种名为‘裂叶藜’的植物汁液中含有a-蒎烯,实验室环境下可干扰昆虫神经传导。”
“说人话。”
“它的汁液能让虫子抽搐麻痹。”
陈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嘿,还真藏着宝贝。”
“但这仅限于理论模型。”她补充,“尚未进行实地测试。”
“没事,有方向就行。”他撑着膝盖慢慢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咱们现在最缺的是希望吗?不,是干活的理由。现在有了——采药去。”
“你要提取汁液?”
“不然呢?等着虫子上门签收免费午餐?”他活动了下手腕,虽然还有点僵,但总算找回了些力气,“你不是有刀片模块吗?借我削点叶子回来试试。”
“建议佩戴防护手套,该植物汁液对皮肤有轻微腐蚀性。”
“行吧行吧,穿得像个生化实验室逃出来的。”他一边嘟囔一边从背包里翻出手套——一块是从旧宇航服上剪下来的橡胶布,另一块是用烤过的蜥蜴皮缝的。
娜娜启动采集程序,肩部微型机械臂展开,末端切换为锋利的切割刃。她根据数据库定位,率先向十米外一处岩缝移动,那里有一丛半米高的裂叶藜,叶片呈锯齿状分裂,边缘泛着暗紫色。
陈浩跟在后面,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走得稳。路过种植区边缘时,他特意停下看了眼那条刚挖好的阻隔沟。沟底撒的草木灰已经被夜间渗水打湿,结成一层薄泥壳。
“这玩意儿挡不住多久。”他说,“虫子聪明得很,绕路都能绕出花来。”
“需要建立多重防御机制。”娜娜走到目标植物前,调整切割角度,“单一手段无法应对群体行为。”
“那就多管齐下。”他蹲下来,看着那株裂叶藜,“先搞点天然药水试试水。万一好使,以后咱们还能开个‘洞穴生态农药厂’,主打一个绿色无污染。”
娜娜切下一小段茎叶,放入随身携带的密封样本盒。汁液接触到容器内壁时发出轻微的“嘶”声,冒出一丝白烟。
“反应剧烈。”她说,“有效成分浓度高于预期。”
“那就是猛药?”陈浩凑近看了看,“看来这地方的植物也不好惹,长得丑,脾气大。”
“另外两种候选植物也在附近。”她指向另一侧岩壁,“一种是蓝穗苔草,根部分泌物可驱避小型节肢动物;另一种是石蕊藓,干燥后燃烧产生抑菌烟雾。”
“哟,品种还挺齐全。”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那你赶紧都采一点,咱们搞个‘杀虫套餐’。”
“采样需控制数量,避免破坏局部生态平衡。”
“你还怕它灭绝?”他翻了个白眼,“这儿连个蜜蜂都没有,它靠什么传粉?自力更生吗?”
“生态链未知。”她说,“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整体稳定。”
“好吧好吧,采三片叶子留两片根,环保标兵。”他摆摆手,“反正我又不是来搞植物大屠杀的,就图个活命。”
娜娜继续作业,动作精准而克制。每采一段植株,都会记录坐标与生长状态,确保后续可追踪恢复情况。
陈浩站在一旁等着,目光扫过四周岩壁。那些常年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植物长得歪歪扭扭,却都带着某种狠劲儿——要么硬得像铁皮,要么滑得像涂了油,要么干脆浑身是刺。
“这地方的植物,”他喃喃道,“活得也不容易啊。”
“适者生存。”娜娜收起最后一个样本,“所有生命都在对抗环境。”
“所以我们也得学会用这里的规则活着。”他接过样本盒,掂了掂,“不能靠地球那一套了。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超市打折券……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他抬头看向种植区的方向,那片黑褐色的土地在头灯光束下显得安静而脆弱。
“既然这地能养出四米长的蛞蝓王,”他说,“就一定能找出治虫的方子。”
娜娜关闭采集模块,机械臂收回体内。她转头看他一眼,蓝光在瞳孔深处轻轻跳动。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他握紧样本盒,指节发出咔的一声响。
“回家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