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指还搭在控制台上,指尖微微发抖,像是刚从一场微型地震里缓过劲来。他盯着那行跳动的绿色数字,12%,像块被钉在墙上的腊肉,看得见,吃不到。
“能撑多久?”他问,声音有点干。
娜娜的眼部蓝光扫过数据流,没停顿:“按当前能耗模式,剩余能源可维持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陈浩咧了咧嘴,“你是说,我刚把电线接上,系统就开始倒计时了?”
“准确说是修复完成后,系统进入稳定耗能阶段。”她语气平稳,“此前处于断电休眠,不计入消耗周期。”
陈浩缓缓坐回折叠椅,椅子发出一声闷响,仿佛也对这消息感到疲惫。他抬手搓了把脸,湿衣服贴在背上,冷得像有人往他脊椎里塞了根冰棍。
“所以现在是……修也白修?”
“并非白修。”娜娜调出三维能源模型,投影浮现在主屏上,“若未修复,四小时前已彻底断电。你现在拥有的,是七十二小时的行动窗口。”
屏幕上,红字倒计时缓缓跳动:71:58:33。
陈浩盯着那串数字,忽然笑了:“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吗?不是快死了,是死之前还得走五十公里。”
娜娜没有回应笑点,只是将星图展开,东南方向一个闪烁的黄点被蓝线连接,标注着“地质热源异常区”。
“东南五十公里处存在持续地热活动,矿物谱线显示含高密度能量矿脉可能性为百分之六十九。”她说,“若能采集并接入备用储能模块,有望延长生存周期。”
“六十九?你连自己都信不过是吧。”
“数据基于现有探测精度。”她顿了顿,“低于百分之七十的结论,通常建议谨慎采纳。”
“那你刚才说七十二小时怎么不说‘建议谨慎采纳’?”
“因为那是精确计算结果。”
“哦,合着我的命是估算的,系统的命倒是算准的。”
舱内安静了一瞬。仪器滴答作响,雨还在屋顶砸着,节奏没变,但气氛变了。刚才那点修好电路的小得意,像块泡进水里的饼干,软得捏不住。
陈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汗已经干了,手套还扔在控制台边缘,掌心印着一圈浅白色的褶皱。
“我推进服右腿还在漏水。”他说,“昨天摔泥坑里,接口到现在都没好。你让我走五十公里?每天十公里?我这是去挖矿还是参加减肥夏令营?”
“步行速度与体脂率相关。”娜娜平静道,“以你当前基础代谢和负重能力测算,每日行进十公里可行。”
“你能不能别老拿数据压人?我不是个模型,我是个人!”
“你是目前唯一具备自主移动能力的个体。”她说,“我不具备远程采集功能,救生舱无法移动。”
陈浩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知道她说得对,但他就是不想承认。
“就不能等等?等天气好了,说不定救援信号能发出去?”
“本区域大气电离层持续紊乱,通讯模块无法建立稳定上行链路。”娜娜说,“最近一次卫星扫描显示,该星系三光年内无航行记录。”
“所以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
“正确。”
“那我要是死在路上呢?你是不是就站这儿,一直等到电量耗尽,然后蓝光一灭,变成一块高级废铁?”
“我会尝试将核心日志上传至低轨信标。”她说,“若未来有探测器经过,或许能读取部分数据。”
“哈。”陈浩冷笑一声,“所以我还能当个遗言播放器?荣幸啊。”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撞到舱壁,发出一声闷响。他指着屏幕上的蓝线:“五十公里!全是山!还有泥!我昨天差点死在三百米外的一个洞口!你现在让我走五十倍那么远?”
“距离与风险成正比。”娜娜说,“但存活概率与行动直接相关。若不前往,七十二小时后系统全面停机,生命维持中断,死亡概率升至百分之百。”
“所以不去是必死,去了是找死。”
“逻辑成立。”
陈浩愣住,慢慢坐回去。这次没再发出声响,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他盯着星图上的黄点,那点光在他眼里慢慢变成了某种荒谬的象征——像是宇宙随手扔下的一个陷阱,偏偏他还得主动往里跳。
“你说那里有能源矿脉。”他低声问,“有多大概率我能活着挖出来?”
“无法精确计算。”娜娜说,“变量包括地形复杂度、矿脉暴露程度、你的体力衰减曲线、突发天气影响……综合评估,成功概率约为百分之三十四。”
“三十四?”他扯了扯嘴角,“还不如打麻将胡一把清一色。”
“麻将胜率受主观技巧影响。”她说,“此任务纯依赖客观条件与执行效率。”
“你还真会安慰人。”
他又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臂。外面雨声渐弱,屋檐滴水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一滴,一滴,像是在给倒计时打拍子。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如果我现在关掉所有非必要系统,只留你和呼吸装置,能多撑几天?”
“可延长至一百零八小时。”她说,“但你将失去加热、照明、净水循环。体温将持续下降,四十八小时后可能出现低体温症症状。”
“那我躺着不动呢?省电。”
“肌肉萎缩与血液循环障碍将在七十二小时内显现。”她说,“即便后续获得能源补给,也可能丧失行走能力。”
陈浩叹了口气,伸手把那只手套捡了起来。掌心的褶皱还没完全消退,他慢慢把它折好,塞进了工具包的夹层。
“所以……不是能不能去。”他喃喃道,“是不去,就死。”
“逻辑成立。”
他没再说话,只是盯着能源仪表。那行数字从12%滑到了11.9%,又跳到11.8%,像一只缓慢爬行的虫子,啃着他最后一点侥幸。
舱内灯光微弱,控制台的边角泛着冷光。他想起昨天在泥坑里爬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进洞就行。现在呢?进洞也不行了,还得往外走。
走得越远,活得越久。
可走得越远,死得越快。
他抬头看向娜娜,她站在原地,蓝光稳定,像一座不会疲倦的灯塔。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这事挺荒唐的?”他问。
“荒唐不在我的情感模型内。”她说,“但我可以确认,当前处境确实不符合常规生存预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堆着几件备用零件、一卷绷带、半瓶止痛药,还有一包早就过期的压缩饼干。
他翻出一个轻量化背包,拍了拍灰,挂在肩上试了试。
有点沉。
但还不至于压垮他。
“明天天气会好转吗?”他问。
“气象模型预测,明日清晨将出现六小时稳定窗口。”她说,“风速低于三级,无降水概率为百分之七十六。”
“七十六。”他笑了笑,“比挖矿的成功率高点儿。”
“建议在窗口开启前完成物资整理。”她说,“并检查推进服密封性。”
陈浩点点头,把背包取下来,放在桌上。他打开工具包,开始一样样清点:绝缘钳、能量接头、备用电池组、防水胶带……
他的动作很慢,但没停。
直到最后一项——他拿出那副隔热手套,仔细看了看,翻过来检查有没有破损,然后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背包侧袋。
他抬头看了眼倒计时。
71:12:04。
“你说我走五十公里,”他忽然开口,“要是中途饿了,能吃路边的石头吗?”
“岩石无营养成分。”娜娜说,“建议携带足量应急食物。”
“我就随口一问。”
他拉上背包拉链,咔哒一声。
舱内安静下来。
能源仪表的绿光映在墙上,像一道不肯熄灭的残影。
陈浩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地板。
下一秒,他忽然抬起头。
“娜娜。”
“在。”
“如果我路上实在走不动了……你能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