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鹤炎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在玻璃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祝无忧缩在沙发角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往杯里加冰块。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所以,你交男朋友了?”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祝无忧捏着衣角,目光游移不定。“嗯,上周认识的。”
郎鹤炎拿起酒瓶,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漫过冰块。他垂着眼睫,长长的影子落在颧骨上。“人怎么样,对你好吗?”
“挺好的,明天他约我去吃饭。”祝无忧小声回答,不自觉地往沙发里又缩了缩。
“几点,我去接你。”郎鹤炎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冰块随之旋转。
“不用了,他会送我回来。”她说完,立刻察觉到郎鹤炎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仰头喝了口刚调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留下句“早点休息”,就起身回了房间,没有再看她一眼。
祝无忧独自坐在客厅里,听着郎鹤炎的房门轻轻合上。她盯着那杯他留下的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郎鹤炎,她父亲的学弟,比她大十二岁。父亲离世前将她托付给他,于是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成了她的法定监护人。她叫他一声“小叔”,但这个称呼从未真正定义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复杂的连接。
祝无忧明白自己心里日渐生长的感情,也明白它的荒谬。更何况她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喜新厌旧,三分钟热度。她对郎鹤炎的迷恋,或许只是因为他是她唯一得不到的人。
第二天傍晚,祝无忧打扮妥当,走出卧室时正碰上郎鹤炎从书房出来。他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要出门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嗯,约了七点。”祝无忧下意识地拉了拉裙摆,突然觉得这条裙子似乎太短了。
郎鹤炎走近几步,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一丝书墨味。“哪家餐厅?”
“La Luna,在滨江路那边。”祝无忧低头穿鞋,不敢看他的眼睛。
郎鹤炎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家需要正装出席。你男朋友订位时应该知道吧?”
祝无忧一愣,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李明在电话里只是兴奋地说订了一家“特别高级的餐厅”,却没说有什么着装要求。
“应该吧...”她含糊其辞。
郎鹤炎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去吧,别迟到。有事打电话。”
祝无忧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La Luna餐厅确实需要正装出席。祝无忧看着门口“着装要求”的标识,又瞥了一眼自己身上那条不算太正式的小黑裙,勉强觉得还算得体。但她很快发现站在门口等她的李明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服务员正委婉地提醒他不符合餐厅的着装规范。
“什么破规矩!吃饭还管人穿什么?”李明的声音大了几分,引得周围人侧目。
祝无忧赶紧上前解围:“要不我们换一家?”
李明却像是被冒犯了似的,挺直腰板对服务员说:“我都订位了!你们这不是歧视吗?”
最终经理出面,借给李明一件西装外套,才勉强让他们入座。祝无忧看着那件明显大了一号的外套松垮地挂在李明肩上,突然觉得有些窘迫。
餐桌上,李明咋咋呼呼地点菜,声音大得让邻座皱眉。然而当侍者递上菜单,他的气势顿时萎靡了几分。祝无忧看着他盯着价格时瞪大的眼睛和微微抽动的嘴角,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诶,无忧,就这个鱼子酱我跟你讲,在外面特别...”李明指着菜单上最贵的一道前菜,试图做出很懂的样子,但他的声音里的不确定暴露了他。
祝无忧无语至极,不禁蹙起眉。她开始后悔答应这次约会,更后悔告诉郎鹤炎自己交了男朋友。她几乎能想象郎鹤炎若是看到这一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那种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却足以让人自惭形秽的表情。
餐点到一半,祝无忧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小叔”两个字,让她的心跟着颤动一瞬。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她没等李明回应,就拿起手机走向餐厅外的走廊。
“喂?”她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
“吃得怎么样?”郎鹤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低沉而平静。
“还行。”祝无忧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目光无意间瞥向餐厅入口处,突然愣住。
郎鹤炎就站在那里,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没戴眼镜,头发精心打理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祝无忧不常看到的精英气质。
他朝她走来,步伐从容,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只是还行?”
祝无忧怔怔地看着他走近,忘了回应。电话还贴在耳边,但他的声音已经同时从听筒和现实中传来,造成一种奇妙的重音效果。
郎鹤炎挂断电话,停在她面前。“正好在附近有个商务晚餐,结束得早,就过来看看。”他的解释轻描淡写,但祝无忧知道这家餐厅离他通常的活动范围有相当距离。
“小叔...”祝无忧刚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李明的叫声。
“无忧,谁啊?”李明走过来,在看到郎鹤炎时明显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拉了拉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外套。
郎鹤炎的目光从祝无忧身上移开,落在李明身上。他伸出手,语气礼貌却疏离:“郎鹤炎,无忧的小叔。”
李明犹豫了一下才握住郎鹤炎的手。“李明。没想到无忧的小叔这么...年轻。”
郎鹤炎微微勾唇,却不算是一个笑容。“无忧的父亲去世得早,我受委托照顾她。”他的解释简洁直接,却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这时,餐厅经理快步走来,对郎鹤炎恭敬地点头:“郎先生,没想到您大驾光临。需要为您安排座位吗?”
“不用,我只是来接侄女。”郎鹤炎说着,目光转向祝无忧,“吃完了吗?”
祝无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差不多了。”
李明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强装镇定:“那个,郎先生,我本来打算送无忧回家的。”
郎鹤炎淡淡看他一眼:“不麻烦你了。我正好回去,顺路。”他的话不容拒绝,甚至没有给李明留下周旋的余地。
回程的车上,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郎鹤炎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
“他不是适合你的人。”郎鹤炎突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祝无忧攥紧衣角,“你才见他一面。”
“一面足够了。”郎鹤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连那家餐厅的着装要求都不知道,却为了面子强行入内。点菜时故作姿态,实际上连餐刀都拿反了。最重要的是,他看你的时候,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祝无忧惊讶地转头看他:“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郎鹤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祝无忧心上。是啊,他只是履行责任,尽一个监护人的义务。她别过脸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祝无忧还是偶尔和李明见面,但每次都提不起兴致。果然如她所料,新鲜感很快消退,她发现李明确实如郎鹤炎所说,虚荣而肤浅。不到两周,她就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关系。
郎鹤炎得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某天晚上给她调了杯酒,放在茶几上,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祝无忧端起那杯酒,抿了一口。甜中带苦,恰如她无法言说的心情。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祝无忧的大学毕业典礼。郎鹤炎推掉一个重要会议,亲自到场。他抱着一束白色郁金香站在家长群中,格外显眼。不少女同学偷偷问祝无忧那个英俊的男人是谁。
“我小叔。”祝无忧回答,心里有种莫名的骄傲和酸楚。
郎鹤炎为她拍了无数照片,请她和同学们吃饭庆祝,全程表现得无可挑剔。但祝无忧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他时不时查看手机,眉头微蹙。
“你有工作要忙的话,可以先走的。”祝无忧在去洗手间的间隙对他说。
郎鹤炎摇头,“今天你最重要。”
然而庆典结束后,在回家的车上,郎鹤炎还是坦言:“其实今晚我本该出差,推迟到了明天一早。”
祝无忧怔住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
“我说了,今天你最重要。”郎鹤炎打断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车停在红灯前,他转过头来看她:“毕业快乐,无忧。”他的眼神里有种祝无忧读不懂的情绪,深沉而复杂。
那一刻,祝无忧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但最终,她只是轻声说:“谢谢小叔。”
郎鹤炎出差的那周,祝无忧收到了一家心仪公司的录用通知。她兴奋地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郎鹤炎,却只听到冰冷的语音提示说他暂时无法接听。
失落像潮水般涌来,祝无忧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依赖郎鹤炎的存在和认可。她给自己调了杯酒,尝试模仿郎鹤炎的手法,却调不出那个味道。
深夜,电话终于回拨过来。郎鹤炎的声音带着疲惫:“抱歉,刚才在谈判。有好消息?”
祝无忧顿时又雀跃起来:“我被恒科录用了!新媒体运营岗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郎鹤炎才开口:“恭喜。不过那家公司节奏很快,压力会很大。”
祝无忧的喜悦被浇灭了一半:“你就不为我高兴吗?”
“我当然为你高兴。”郎鹤炎的语气软了下来,“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辛苦。什么时候入职?”
“下个月一号。”祝无忧抿了抿唇,“你会回来陪我庆祝吗?”
郎鹤炎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尽量。早点休息,别喝太多酒。”
祝无忧惊讶地看向手机,他怎么知道她喝了酒?
入职前一天晚上,郎鹤炎还是没有回来。祝无忧失落地准备简单吃个晚饭,却听到门铃响起。开门后,外卖小哥递进来一个精致的餐盒和一张卡片。
“祝无忧小姐入职快乐。记得少吃冰淇淋,对胃不好。”落款只有一个“郎”字。
祝无忧抱着那张卡片,又哭又笑。他总是这样,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关心她,从不越界,也从不远离。
新工作确实如郎鹤炎所说,压力很大。祝无忧经常加班到很晚,而无论多晚回家,客厅的灯总是亮着,桌上总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张“早点休息”的便签。
郎鹤炎从不直接表达关心,但他的存在感无处不在。祝无忧开始怀疑,他是否也对她有着超越监护人之外的感情?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他一贯的责任心使然?
这种不确定性折磨着祝无忧,她决定试探一下。
公司周年庆派对那天,祝无忧特意穿了一件性感的晚礼服,邀请郎鹤炎作为她的伴侣出席。她站在他面前,紧张地等待他的反应。
郎鹤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祝无忧几乎以为他要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淡淡点头:“很漂亮。但我今晚有个重要应酬,不能参加你的派对了。”
祝无忧的心沉到谷底:“比我的派对还重要?”
郎鹤炎避开了她的目光:“抱歉。”
那晚,祝无忧喝多了。一个男同事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赌气答应了。车停在家门口时,男同事试图吻她,祝无忧下意识地躲开。
“都到这儿了,不请我上去坐坐?”男同事不死心地握住她的手。
祝无忧正要抽回手,车门突然被拉开。郎鹤炎站在车外,面色冷峻:“她到了,谢谢你送她回来。”
男同事显然被郎鹤炎的气势震慑,讪讪地驱车离开。
祝无忧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看着郎鹤炎:“你不是有重要应酬吗?”
郎鹤炎没有回答,只是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喝多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祝无忧固执地问。
郎鹤炎叹了口气:“我的应酬就在对面餐厅。看到你下车。”他的手臂虚扶着她,避免直接接触,却又防止她摔倒。
祝无忧突然感到委屈:“你总是这样!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却又保持距离!你到底...”
她没说完,因为郎鹤炎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家门。“你醉了,需要休息。”
祝无忧靠在他怀里,雪松的香气混着一丝酒气,让她头晕目眩。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郎鹤炎轻轻把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就在他转身要离开时,祝无忧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她轻声说,酒精给了她勇气,“别总是离开我。”
郎鹤炎的身体僵住了。黑暗中,祝无忧能听到他加重的呼吸声。他慢慢转过身,在床边坐下。
“无忧,你知道我们不能...”他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不能?”祝无忧坐起身,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只是我的法定监护人,而我已经成年了。”
郎鹤炎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像是在挣扎。最后,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指尖温热:“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一个比你大十二岁,满身负担的男人。”
“那是我该决定的,不是你。”祝无忧坚定地说。
郎鹤炎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谈。”
祝无忧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心里既痛苦又有一丝希望。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至少,他确实对她有超越责任感的感情。
第二天清晨,祝无忧醒来时头痛欲裂。她走出卧室,发现郎鹤炎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看起来一夜未睡,眼下有淡淡的阴影。
“感觉怎么样?”他问,语气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祝无忧在他对面坐下:“我记得昨晚的一切。”
郎鹤炎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倒咖啡:“那就好,我们不必重复讨论了。”
“我要搬出去住。”祝无忧突然说。
郎鹤炎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洒了出来。他放下壶,抽出纸巾擦拭,动作依旧从容,但祝无忧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为什么?”他问,声音平静得过分。
“因为我无法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祝无忧直视他的眼睛,“每天看到你,却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每天期待你的关心,却又害怕那只是责任。我需要空间,需要理清自己的感情。”
郎鹤炎沉默了很久,最后点头:“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帮你找房子。”
祝无忧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心里一阵刺痛。也许他真的只把她当作责任?
找房子的过程很快,郎鹤炎效率惊人地筛选了几处符合要求的公寓。最终定下的一间离公司很近,安保良好,装修精致,租金却低得离谱。祝无忧怀疑郎鹤炎暗中补贴了租金,但没有说破。
搬家那天,郎鹤炎帮她整理物品。在一个旧箱子里,他们发现了祝无忧父亲留下的一些遗物。其中有本相册,记录着祝无忧的成长历程。翻到最后一页,他们同时愣住了。
那是一张郎鹤炎和少女祝无忧的合影。他背着当时生病的她去医院,照片是父亲偷偷拍下的。照片背后的字迹属于祝父:“给我的宝贝无忧和她最好的守护者。无论未来如何,请永远珍惜彼此。”
祝无忧的眼泪瞬间涌出。郎鹤炎轻轻接过相册,拇指抚过那张照片,眼神复杂。
“你父亲是我最尊敬的学长,”他轻声说,“他临终前我承诺会照顾你,但不仅仅是以监护人的身份。”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他希望我能保护你,引导你,直到你找到真正能给你幸福的人。”
祝无忧抬起头:“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郎鹤炎合上相册,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因为我害怕。害怕我只是一时冲动,害怕你将来会后悔,害怕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那你现在还在害怕吗?”祝无忧问,心跳加速。
郎鹤炎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城市景观,良久才转身:“比任何时候都害怕。但更害怕失去你。”
祝无忧走向他,每一步都坚定有力:“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了,郎鹤炎。我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郎鹤炎终于露出了那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知道。”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所以,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慢慢地,谨慎地。”
祝无忧投入他的怀抱,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有些感情不是三分钟热度,而是经年累月的沉淀,如同冰与酒的融合,需要时间达到完美的平衡。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而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一段新的关系正在慢慢开始,建立在多年的理解、尊重和悄然生长的爱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