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撞进地府大门的瞬间，陈三槐就猜到会这样。
车轴断了，水泥块卡在轨道缝里冒烟，像一块烧糊的锅巴。他从残骸里抽出那本漆黑册子，拍掉上面的灰，夹在腋下往里走。身后没人追，也没鬼喊停，只有风贴着地面卷纸灰，擦过脚后跟时发出沙沙声。
汤映红跟上来，喘得厉害。她手里拎着保温桶，说是孟婆汤新品试喝装，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她逃命时顺手抄的家伙。林守拙走在最后，肩上扛着个未完工的纸人，脸都没糊，只剩两只眼睛用墨点着，反光时像活的一样。
通道低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紫黑色的金属骨架。空气里有股味儿，像是指甲油混了中药渣，闻多了太阳穴发胀。陈三槐右眼开始流泪，一滴接一滴往下掉，左眼却看见无数行小字浮在空中，全是祖宗名号和欠款金额，密密麻麻挡路。
“又来了。”他从鞋底抠出一点残留的乳白液体，抹在眼皮上。那层幻象晃了晃，退到角落。他知道这是功德酒的余效，撑不了多久。
林守拙没说话，把纸蝙蝠放出去。那东西翅膀薄如蝉翼，飞到墙上蹭了一圈黏液，回来时翅膀泛起蓝光，显出几道细线，像是电路图的分支。
“紫河车合成剂。”他说，“能让人脑子里的画面同步播放。”
汤映红靠墙站着，脸色发青。“这地方……怎么跟我们后厨的输送管长得一样？”
陈三槐看了她一眼。“你店里的汤，是不是也走这套系统？”
“不可能。”她摇头，“我那儿是食品级管道，定期消毒，连老鼠都爬不进去。”
话音刚落，她突然弯腰干呕。
一口紫红色的碎片吐在地上，指甲盖大小，边缘整齐，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切下来的。表面刻着个小图标，圆圈里两片叶子交叉，下面写着“批次：三年前”。
陈三槐蹲下，拿铜钱去碰。刚挨上，碎片轻轻震动，头顶轨道传来嗡鸣，像是某种机器被唤醒。
他立刻用指甲盖磕了下铜钱边缘，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像算账。震动停了。
“你体内什么时候塞了这玩意？”他抬头问汤映红。
她嘴唇发抖。“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
林守拙蹲过去，把碎片塞进纸人耳朵。那纸人原本僵直，忽然抽搐了一下，手指微微动弹。接着，它抬起手，在地上划出一个图案——是个微型芯片结构图，中间标着“记忆采样模块”，输出端连着一条波形线，指向一个代号：RL-475。
“过山车编号。”陈三槐低声说，“他们用喝过孟婆汤的人当数据源，记录记忆残片，再通过特定频率触发轨道运行节奏。”
汤映红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所以我每次熬汤……都在帮他们收集信息？”
“不止是收集。”陈三槐站起身，“你在给他们调频。你的情绪变化影响香味，香味决定催化剂浓度，浓度控制信号强度。你是活体中继站。”
她没哭，只是盯着自己手心，好像第一次认识这双手。
林守拙收起纸人，低声说：“我们得往前走。”
通道尽头是扇铁门，锈迹斑斑，上面贴着三张符纸，颜色不同，位置呈三角排列。门边有个面板，写着三行字：
阳间通行码：________
阴德积分：________
血亲基因认证：________
林守拙扎了个纸人替身，让它伸手去按。手指刚触到面板，纸人炸成一团灰，墙上浮现一行血字：非容器者勿近。
“又是这词。”陈三槐扯了下手套，露出手指。他记得上次看到这个词，是在水泥块裂开时闪过的那行小字。
他割破食指，按上去。
面板亮了绿灯。三道锁依次打开，门向内滑开。
机房比想象中安静。
中央立着一台主控屏，正播放一段加密通话投影。画面里是判官陆离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背景像是某个地下实验室。
“等功德值凑够。”陆离说，“我们就启动最终协议。”
西装男点头。“容器一号已经进入核心区域，同步率即将突破九十九。”
投影突然中断。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撞击声。
那辆报废的驴车残骸不知怎么穿过了层层封锁，横着撞进机房，车轴上的水泥块正对屏幕。灰浆裂开一道缝，传出断续的声音：“你进来的不是机房……是坟场。”
声音说完就没了。
陈三槐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这是分身残念的最后一段录音，早就设定好触发条件，专门用来吓人。
可这次，他没笑。
主控屏重新亮起，显示一张立体结构图——正是这座轮回过山车的全貌。轨道蜿蜒如蛇，连接十几个节点，每个节点标注着功能：记忆提取、寿命抽取、金融屏障接入……
最深处有个红色账户名，被加密遮住，只露出最后四个字符：**槐01**。
陈三槐盯着那四个字。
“我的名字？”他自语。
林守拙走到另一台终端前，插进一张纸制U盘——是他用《阴阳折纸七十二变》临时折的。屏幕跳出血清检测报告，标题写着：宿主dNA与千年咒术匹配度分析。
进度条卡在98.6%，正在缓慢上升。
汤映红扶着墙站起来，声音很轻：“所以……这车不是给人坐的？”
“不是。”林守拙指着数据流，“它是抽魂用的。每跑一趟，就把经过的记忆和寿命抽出来，转到那个账户。”
“那为什么选游乐场？”她问。
“因为笑声越多，痛苦越隐蔽。”陈三槐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日志，“三十万游客，每人少活三天，没人察觉。积少成多，就能养出一个永生账户。”
他低头看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
血滴落在识别面板上，顺着缝隙流进底层线路。
主控屏突然闪烁，弹出新提示：
【检测到原始基因样本】
【是否启动容器觉醒程序？】
【是 \/ 否】
林守拙往后退了半步。
汤映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陈三槐抬起手，按向确认键。
指尖距离按钮还有一厘米时，整个机房的灯暗了一下。
墙角的通风口吹出一阵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