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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赤狐的诘问与血色余晖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6月5日,星期三,接近上午十点。

地点:重庆市,世安军西南大区磐石军政大厦前广场。

惨白的氙气灯光柱依旧固执地切割着广场的闷热湿气,将昨夜今晨的裁决现场笼罩在一片非自然的白昼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多种混合后令人作呕的气息: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与硝烟的苦涩、丧尸拖拽通道铁闸门后传来的腐尸恶臭、以及重庆夏日特有的潮湿水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得几乎能压垮神经的死亡气息。地上那几道暗红粘稠、蜿蜒指向铁闸门的拖拽痕迹,如同地狱的请柬,无声地诉说着威廉及其爪牙的最终归宿。稍远处,马占山及其心腹被打成筛子的地面,虽然尸体已被清理,但大片深褐色、近乎发黑的血泊如同贪婪的烙印,死死地咬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任凭蒸发也无法完全抹去。

赤狐左腿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次试图用力,都伴随着清晰的骨裂摩擦感和撕裂般的锐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装。他依靠着那条完好的右腿和双臂支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被阿哲踹过的腹部肌肉,带来内脏翻搅般的钝痛。耻辱与疼痛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骨子里那股偏执的倔强,如同风中残烛,仍在摇曳。他艰难地抬起因剧痛和汗水而模糊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那个身影。

李峰站在那里,与这片血腥狼藉的环境形成近乎荒诞的反差。深色宽松的棉质t恤,灰色亚麻长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半旧的皮质拖鞋——这身打扮,更像是某个午后在自家后院纳凉的闲人。然而,正是这个看似儒雅、年纪不过四十的男人,执掌着半个南中国的生杀大权,脚下踩着无数枭雄的骸骨。就在短短一个星期前,他麾下的铁骑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西北复杂的势力版图上精准切入,将同为北方五大势力之一的马占山连根拔起,活捉至此。更令人胆寒的是,他轻描淡写间,便诱使马占山的二把手张北原亲手结果了旧主,完成了权力的血腥交接。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冷酷高效得令人绝望。

“你叫什么名字?”李峰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点着的雪茄,是王小虎无声递过来的。深褐色的烟叶在氙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淡淡的、带着皮革和坚果气息的烟雾袅袅升起,与广场上的血腥味格格不入。他吸了一口,目光透过烟雾,落在赤狐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物品的平静。

赤狐咬紧了牙关,下唇被咬破,渗出一丝腥咸。报上名字?在这如同待宰羔羊的境地?这是对他仅存尊严最后的践踏!他梗着脖子,意图用沉默来扞卫这最后的、微不足道的骄傲。

“操你妈的!回话!”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伴随着凌厉的风声!阿哲如同人形暴熊,毫无征兆地再次暴起!他穿着厚重军靴的脚,带着十足的爆发力,狠狠踹在赤狐毫无防备的腹部!

“噗——呃啊!”

赤狐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再次被踹倒在地!剧烈的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干呕,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到了极点。

“咳…咳咳…林……林骁……”剧烈的喘息间隙,屈辱的答案终于从赤狐——林骁——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噗嗤……”一旁的刘振东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随即是王志刚低沉的闷笑,连一向冷脸的陈默嘴角都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哈哈哈哈!老子还以为真是什么硬骨头呢!弄半天也是个怂包蛋!”刘振东洪亮的嘲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充满了戏谑和鄙夷。

“啧啧,骨头没嘴硬啊!”王志刚推了推眼镜,摇头晃脑地补刀。

周围肃立的世安军士兵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紧绷的氛围明显松懈了一丝。

李峰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一丝了然和玩味。他弹了弹雪茄的烟灰,灰烬无声地飘落在林骁眼前的水泥地上。

“林骁。”李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你说你反对我什么呢?”他向前踱了两步,拖鞋在满是血迹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蹲下身,视线与蜷缩在地、痛苦喘息的林骁平齐。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迷途者。

腹部的剧痛和无处不在的羞辱感让林骁的愤怒再次压倒了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李峰,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破裂:

“反对什么?我反对你霸占重庆所有的资源!反对你把所有好东西都锁在墙里!反对你把城墙外的老百姓当垃圾!当耗材!你世安军的人是人,我们城外挣扎求生的就不是人吗?!你把所有粮食、药品、干净的水源都攥在手里,只发给那些获得‘磐石’身份的狗腿子!城外的人呢?每天啃树皮、挖草根!为了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就能打得头破血流!生了病只能等死!这叫公平吗?!这叫秩序吗?!这叫狗屁的庇护!”

他的控诉如同连珠炮,带着底层挣扎者的绝望和愤怒,在血腥的广场上回荡。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被这番话触动,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挣扎着想要附和。

李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林骁控诉的对象与他无关。直到林骁喊得声嘶力竭,喘息着停下来,他才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

“林骁,”李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林骁粗重的喘息,“世安军没来之前,重庆是什么样子?”他没有等林骁回答,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经历过旧时代的世安军军官和士兵,“废墟,死城,人间地狱。长江和嘉陵江里流的不是水,是尸液和绝望。解放碑下堆的不是游客,是白骨。你们这些人,不是在废墟里啃食同类尸体,就是在某个匪帮头目的皮鞭下当牛做马,苟延残喘。易子而食?那就是你们的日常生活。”

他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如同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开记忆的疮疤。赵铁柱、周文彬等经历过五年前那场惨烈光复战的老兵,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掠过痛苦的回忆。一些年轻的士兵也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枪柄,他们加入世安军时,墙外的地狱景象尚未完全抹去。

“现在呢?”李峰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骁脸上,“一百二十万人,能活着喘气。有城墙挡住外面的活尸。有配给口粮,饿不死。有世安军的士兵巡逻,至少不用担心睡着时被匪帮割了喉咙拿去换粮食。有简易的诊所,虽然药少,但总比等死强。有学校,教孩子认字,学本事,而不是教他们怎么更快地找到蟑螂窝充饥。”

他顿了顿,雪茄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

“你说共享资源?好,我问你,共享给谁?怎么共享?”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弄,“共享给昨天还拿着刀想抢世安军补给车的匪徒?共享给今天信了你那套歪理、跑到城下闹事、企图冲击关卡的无知流民?还是共享给……像你这样,只会躲在人群后面煽风点火、自己却不敢拿起枪去墙外真正抢回一块安全区的……演说家?”

林骁被问得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至少……至少应该开放公平的准入机制!让有能力、肯付出的人有机会进来!而不是只靠世安军身份垄断一切!”

“公平?”李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将手中还剩半截的雪茄递给身后半步的王志刚,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缓步走向警戒线边缘,一名站得笔直、穿着沉重“磐石II型”外骨骼、脸上稚气未脱却眼神坚毅的年轻士兵面前。

士兵看到将军向自己走来,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头盔下的眼神充满了激动和紧张。

李峰伸出手,没有拍他的肩,而是极其自然地、仔细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战术背心与肩甲连接处有些松垮的卡扣带,又轻轻拂去他胸前防弹插板上沾染的一些灰尘。动作细致而专注,如同一位兄长在照顾即将出征的弟弟。士兵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来自最高统帅的、近乎神圣的关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感。他能清晰地闻到将军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和一种凛冽如钢铁的气息。

“士兵,”李峰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清晰地传入士兵和周围所有人的耳中,“告诉我名字,军衔。”

“报…报告将军!世安军西南战区,‘磐石’步兵师一团七连,列兵!陈军!”士兵激动地大吼,胸膛挺得更高。

“很好,陈铁柱。”李峰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年轻士兵头盔下那双清澈而炽热的眼睛,“我来问你,如果我现在命令你,把你每天获得的口粮配额,还有每次你跟着长官出去搜寻物资、清剿尸群、剿灭匪巢,用命换来的那点特殊补贴配额……分给你身后城墙外面,那些没有世安军身份的、你根本不认识的幸存者。你,肯吗?”

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核心。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年轻的陈军身上。

陈军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随即是被冒犯般的本能抗拒!他想也没想,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被质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将军!我不肯!绝对不肯!”

他喘了口气,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委屈,仿佛李峰的要求是对他所有付出和信仰的背叛:

“我每天天不亮就负重越野,练射击练格斗练战术配合,汗流到眼睛里都顾不上擦!每次出墙任务,哪次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个月在綦江外围清剿‘黑蝎帮’,我战友二狗子就在我旁边,被那帮杂种的土炮炸得……连……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找回来!还有昨天下午,跟着赵支队去抓他们(他目光狠狠瞪向跪在地上的林骁三人),我们班小广东被流弹咬了胳膊!医生说差点废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坚定:

“我的口粮!我的配额!是用汗!用血!用兄弟的命换来的!凭什么给外面那些只会待在安全距离瞎嚷嚷、恨不得我们死光好抢东西的家伙?!他们为重庆城流过一滴汗吗?为阻挡尸群挨过一颗子弹吗?!”

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林骁和他同伴的心脏上。士兵朴素的逻辑和血淋淋的质问,比任何大道理都更有力量。

李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顶撞的怒意,反而在陈军说到战友牺牲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士兵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阻止了他更激烈的情绪爆发。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嘴角带着一抹极其浅淡、近乎戏谑的笑意,目光重新投向面如死灰的林骁:

“林骁,你听到了?我的士兵,不愿意把他用命换来的东西,分给你和你口中的‘老百姓’。你说,这该怎么办好呢?”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仿佛真的在寻求解决方案。“我不能强迫我的士兵,寒了他们的心。世安军的根基,就是这些愿意为身后之人死战的士兵。他们若不愿意,这墙,这秩序,顷刻间就会倒塌。到时候,没人能活。”

林骁张了张嘴,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团浸透血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所谓的“共享”,在士兵用血泪铸就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虚伪和可笑。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更是把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像筛糠。

一旁的阿哲和将叶,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如同看到猎物流血的鬣狗,迈步就要上前——显然,他们理解将军的“为难”,想要“帮助”将军解决这个“难题”。

“慢着。”李峰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他踱步到林骁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中的戏谑之意更浓,如同猫在审视爪下绝望的老鼠。

“还有一个问题,林骁。”李峰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你在城外,用那些根本不符合实际的事情诋毁我,煽动人心,给世安军制造麻烦,甚至引来像今天这样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他瞥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血迹)。你说,这又该怎么办好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宣判,让林骁和他两个同伴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灭!

阿哲狞笑一声,右手闪电般探向后腰。那清脆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92式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响——在死寂的广场上如同惊雷炸响!清晰地传入林骁三人的耳膜,如同直接敲击在他们的灵魂上!这就是他们的死亡通知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淹没。林骁仅存的那点倔强彻底粉碎,他闭上眼睛,身体瘫软下去,等待最终的终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提示音,突兀地从磐石大厦一楼紧闭的巨大旋转玻璃门内传来。

紧接着,沉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两个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与门外血腥肃杀格格不入的怯懦和无措,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九岁的李承安,穿着整洁的小号迷彩作训服,小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闪烁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紧紧牵着六岁弟弟李承俊的小手。李承俊则穿着深蓝色的短袖衬衫和小短裤,小脸白净,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门外陌生环境和新奇声音的好奇,以及一丝被沉重气氛感染的茫然不安。显然,他们是从楼上安全的居住区,被某种声音或动静吸引,偷偷溜下来的。

两个孩子的目光,瞬间被门外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肃杀的气氛、地上刺眼的暗红痕迹、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味,以及……那个正被阿哲用手枪指着、跪在地上的陌生人牢牢吸引住了。他们小小的身影停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如同两只误入猛兽领地的迷途幼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冻结了广场上所有的动作和声音!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杀气腾腾、盯着林骁等人如同看死物的重庆市高官们——赵铁柱、周文彬等人——脸上的凌厉和狠戾如同冰雪遇到阳光般瞬间消融!僵硬紧绷的表情如同被施了魔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舒展,最终堆满了堪称慈祥的、甚至带着点夸张宠溺的笑容!他们几乎同时转过了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生怕惊吓到孩子的温柔。

“哎哟!小公子!承俊少爷!你们怎么下来了?”赵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洪亮却刻意压低了八度,带着发自内心(至少表面上是)的惊喜和小心翼翼,他庞大的身躯笨拙地微微弯下,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性。

“小心门槛啊承安少爷!”周文彬也满脸堆笑,快步迎上去,动作自然地想去牵李承安的手,又怕唐突,手伸到一半停住了,只做出引导的姿态,“外面灰尘大,快过来伯伯这儿!”

“没吓着吧?没事没事,叔叔伯伯们在这儿呢!”其他官员也纷纷开口,声音一个比一个轻柔,眼神一个比一个和蔼,刚才审讯处决时的铁血冷酷荡然无存,仿佛瞬间切换成了最亲切的邻家长辈。

这巨大的反差,让跪在地上的林骁三人目瞪口呆,如同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戏剧。他们看着那些刚刚还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大人物们,此刻对着两个小孩笑得像朵花,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这就是权力的另一面?如此的……虚伪?还是说,在这冰冷秩序的核心,依然保留着一块不可思议的柔软净土?

李峰也转过了身。当他看到门口两个小小的儿子时,眼中那最后一丝冰冷的戏谑也彻底消散无踪,只剩下纯粹的、属于父亲的温和。他无视了还跪着的林骁和举着枪的阿哲,迈开步子,趿拉着拖鞋,几步就跨到了两个孩子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为他们隔绝了身后所有血腥的景象。

“爸爸!”李承俊看到父亲,立刻松开哥哥的手,迈着小短腿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李峰穿着拖鞋的小腿,小脸仰着,大眼睛里满是依赖和好奇,“你们在干嘛呢?好多人呀!”他小巧的鼻子皱了皱,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那股怪异的味道,小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地上红红的,脏脏的!”他又好奇地、毫无顾忌地指向还僵在原地、举着92手枪的阿哲,“那个叔叔手里拿的是什么?黑黑的,像王叔叔(王小虎)的玩具枪吗?”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无形的剑,刺破了刚才凝固的杀意。

阿哲脸上的狞笑瞬间僵硬,举着枪的手如同被烫到般,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王小虎站在李峰侧后方,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玩具枪?他暗自磨牙,这小子……

李峰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小儿子,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眼神里也带着询问的大儿子承安。他俯下身,伸出宽厚的大手,先是揉了揉承安柔软的头发(承安挺直了小胸膛,努力做出沉稳的姿态),然后一把将小儿子李承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强壮有力的臂弯里。

“爸爸在……解决一些问题。”李峰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冰冷,“就像爸爸告诉过你的,有些人不遵守规则,做了错事,需要让他们明白后果。”他腾出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刮掉李承俊小鼻尖上沾到的一点灰,动作轻柔无比。

“哦……”李承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靠在父亲坚实的肩膀上,大眼睛还在好奇地瞟向阿哲和他手里的枪,以及地上跪着的林骁,“那他们呢?”他又指了指林骁三人。

李峰抱着儿子,目光淡淡地扫过面无人色的林骁。

“他们?他们也犯了错,需要去……劳动改造。”李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去把坏掉的地方修好,弥补过错。”他抬头,目光越过儿子的小脑袋,看向阿哲和将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给了阿哲一个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收敛点”的眼神:

“将叶,阿哲。”

“是!将军!”两人立刻挺直身体,异口同声地应道,声音洪亮。阿哲迅速而无声地将92式手枪保险复位,插回枪套,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行普通命令的刻板姿态。

李峰不再看他们,抱着小儿子,牵起大儿子的手,转身朝着大厦敞开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大门走去。他的背影挺拔如山,步伐沉稳,拖鞋踩过那片暗红色的血泊边缘时,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留下一个浅浅的、带着血污的脚印,随即隐入门内明亮的光线中。

“爸爸,劳动改造是什么呀?”

“就是让他们去做苦力,把坏掉的城墙修好……”

“哦……就像俊俊自己收拾玩具一样吗?”

“……嗯,差不多。”

父子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内。

直到李峰和两个孩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厦内部,广场上凝固的气氛才如同坚冰融化般重新流淌起来。但那轻松和蔼的伪装也随之从官员们的脸上褪去。

阿哲和将叶脸上的恭敬瞬间化为冰冷的执行指令。

“听见将军的话了?”将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林骁三人头上,“修复城墙。最危险、最累的区段。体验一下你们口中‘高额物资’背后的东西。”

“带走!”阿哲不耐烦地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立刻有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粗暴地将瘫软的林骁和他两个同样吓得近乎失禁的同伴拽了起来。他们甚至懒得再捆缚,如同拖拽麻袋般,朝着与“特殊废弃物处理通道”截然相反、通往城外工地的方向粗暴地拖去。林骁那条被踢断的膝盖在地上摩擦拖行,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他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哼,却再也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刘振东看着被拖走的三人背影,嗤笑一声,对旁边的王小虎道:“还以为能硬气到底呢,结果是个银样镴枪头!白瞎了‘赤狐’这名号。”

王小虎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骨头断了就知道疼了。修墙?够他们喝一壶的,能不能活过这个月都难说。”

王志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也好。废物利用。正好第三区段几个观察哨的加固缺人手。”

陈默则早已无声地走到李峰刚才站过的位置,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属于马占山的深褐色血泊,以及指向丧尸处理通道的拖痕,又从怀中掏出一部加密平板,手指快速划动了几下,似乎在确认某条刚刚收到的加密信息。片刻后,他走向赵铁柱和周文彬,声音平板无波:“将军交代,‘破晓’级空间导弹防御系统第一模块的核心数据包和技术团队,舰队方面已确认启动最高优先级转移流程。预计72小时内抵达重庆。相关接收和安保预案,立刻升级到最高等级。”

赵铁柱和周文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一丝如释重负。将军今夜雷霆手段,不仅彻底铲除了马占山这颗毒瘤,顺手解决了火种舰队的麻烦威廉,竟然真的以此为筹码,拿下了梦寐以求的空间导弹技术!这份手段、这份魄力、这份在刀尖上跳舞还能精准摘取胜利果实的能力……

随着林骁三人被拖走,士兵们开始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暗红的血迹,稀释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要将这一夜的铁血与权谋都冲刷干净。

李峰抱着小儿子,牵着大儿子,走在磐石大厦内部恒温洁净、灯火通明的走廊里。身后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面水流的嘈杂和所有残余的血腥。他脸上没有任何紧张的痕迹,甚至连一丝疲惫都欠奉。对于他而言,今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末日执政官无数个日常决策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审判枭雄,交易技术,慑服宵小,安抚民心……这些冰冷的程序,早已融入他的血液,成为支撑这座名为“磐石”的秩序巨塔运转不息的一部分动力。他步履沉稳,拖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如同这座钢铁堡垒永远稳定不变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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