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虎子便揣着赵惊弦给的银子去了巡城司。
果然如预料的那般,那些人还拘在里头。
犯了事,要关上半月,再每人缴足二两罚银才能放人。
虎子很会来事,只几句话,巡城司兵便应承会好生管教,也会帮着向那几人追讨五两银子的门墙修缮费。
这钱虎子自然分文不取,只笑着说全数捐给巡城司添置些茶水。
不出两日,外头传话的源头也被赵惊弦查清楚了。
果真是刘大娘透的风,连图柳巷哪处宅院、门朝哪开都说得一清二楚。
赵惊弦特意请了她那个还算明事理的大儿子喝茶。
刘大娘的大儿子得知事情原委,自是攥着茶盏连连告罪。
他原以为老娘只是嘴碎了些,谁成想竟做出这等坑害街坊的糊涂事。
这般碎嘴老妇最是难缠,可赵惊弦也不是没法子。
以教唆民众闹事的罪名将人送到官府吃些苦头也是可行的。
可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巷子里的人若知道赵家为着几句话就将人送官,即便觉得刘大娘不干人事,更会觉得赵家太过刻薄。
不过是说了住处,何至于此?
赵母最是喜欢在巷子里串门说笑,不能为着一时痛快,让左邻右舍都觉得赵家不好相处,少了来往。
况且,有心之人想探查到赵家的住处并不难,眼下看来,那些自诩清高的正经文化人,还不屑于做这等事。
听刘大娘的儿子再三保证,回去定会严加管束,绝不让老母亲再生是非,赵惊弦也就收下赔礼,未再多言。
他只最后提点一句:“此番未出事端,尚可揭过。若再有下次,断不会如此轻易了结。”
那刘大娘的儿子自是又连声保证。
不过,念及要不是因刘大娘,家里人也不会有那遭担惊受怕。
赵惊弦还是让虎子将刘大娘在外故意散播华章坊东家住处、致使赵家遭人砸门的事,在巷子里传开。
巷里邻里本就不喜与这般落井下石之人来往,加之刘大娘素日风评不佳,众人听闻,无需验明,单凭她平日为人,便信了八九分,更是远远避着她了。
经那日巡城司抓人后,未再有人敢上门滋事,只是虎子每日出门,总瞧见一两个生面孔在巷中徘徊,不时朝赵家窥望。
虎子觉着这些人真是闲的。
因着这些窥探之人,除虎子外,玉娘几人一连几日都未再出门。
赵惊弦连想数日,想到了办法。
他写了一篇文章,交给虎子,让他寻个口才好的文人书生。
又低声嘱咐他去办另一件事。
虎子听罢,眼中一亮,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感慨--
不愧是赵二哥!想的这个法子,实在是妙!
几日后,一位年轻举子在茶馆中的一番大胆论述,在京中快速传开。
他直言--
若人人仅凭一己好恶,便可对他人他物肆意妄为,事后又将罪责全然推卸于外物,如此行径,实是目无纲纪、心无法度。
长此以往,非但百姓生活难安,只怕江山社稷亦将为之动荡。
譬如近日,有人因不喜一件衣裳,竟将女子受地痞欺凌之过,全然归咎于衣裳。
此举非但混淆是非,为恶徒开脱,更有人借此为由,骚扰铺子主人的家宅。
若此风一开,任其蔓延,后果不可想象。
今日你恶包子之气味,便可砸人摊档。
明日我厌寒瓜之性寒,便可禁其售卖。
后日他见一人行径不够男气,看不顺,便可拳脚相加。
若人人皆凭一己好恶行事,则国法威严何在?世间秩序何存?
若喜怒可成规矩,爱憎便能断案,则天下苍生,何来宁日?
我辈皆知,官场或有相护,权贵或有欺民,自古难免。
然正因律法高悬,如剑在顶,方使其行有所忌,不敢全然肆无忌惮。
律法纵有未尽善处,亦如抵御洪水之堤坝。
若无此堤,则万民皆溺,无人可免。
可而今,多少读书人,身受朝廷俸禄恩荫,不思经世济民之策,反将心力耗于对一件无伤于世之衣裳,极尽口诛笔伐之能事。
此岂非忘却根本,有负圣贤之教诲?
……
其言辞之犀利,如剑出鞘,直指要害,令当时茶馆的另一方辩无可辩。
那举子因而备受茶馆中学子们的推崇,风头无两。
面对众人的赞誉,他连连摆手,诚恳解释道:“诸位错爱了。方才那些论述,实是出自他人手笔,撰写成文。在下不过是深以为然,才借其中道理,与那些空谈纲常的迂腐之辈辩论一番。”
然而这番坦诚之言,众人只当是谦辞。
学子们纷纷抚掌赞叹:“兄台何必过谦!若非胸中有丘壑,怎能将这番道理讲得如此鞭辟入里、深入人心?”
一时间,这番针砭时弊的言论,借着茶馆这个四方消息汇集之地,极快地扩散开去,不仅在京城学子圈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更因其言辞通俗,道理却讲得透彻,即便只是略识些字的寻常百姓,也能听懂个中深意。
于是,此番言论便在市井街巷中广泛流传开来。
不少百姓幡然醒悟。
那些先前曾跟着风言风语,斥责窄袖衣与华章坊的人,此刻如大梦初醒,扪心自问,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那些终日揪着一件衣裳不放的文人,饱读诗书,考取了功名,每月安稳领着朝廷的银钱米粮,不想着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反倒清闲得紧,将工夫都耗费在对一件把人捂得严严实实的衣裳指手画脚上。
还要煽动他们这些为了生计奔波劳碌的小老百姓。
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