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烨步履沉重地回到寝殿,殿内萦绕着淡淡的冷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试图掩盖却反而更凸显了那挥之不去的病气。
夜明珠被罩在薄纱灯罩中,散发出柔和却无力驱散黑暗的光晕,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凄清。
床榻上,苏愿静静地躺着,锦被之下的身躯显得异常单薄。
她苍白的小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血色。
即使在睡梦中,她那两道细长的睫毛依旧不安地轻轻颤动着,偶尔溢出几声模糊痛苦的呓语,听得人心头发紧。
南宫烨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仿佛怕惊扰了这易碎的梦境。
他缓缓蹲下身,墨色的衣袍曳地,沾染了尘埃也浑然不觉。
南宫烨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抚上女孩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冷得让他心胆俱裂。
白日里在万毒殿的疯狂、绝望、与父亲对峙的决绝,在此刻尽数化为蚀骨的心疼。
他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他立刻强制压下,生怕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会影响到榻上的人。
南宫烨俯下身,郑重的,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而轻柔的吻。
那吻里,灌注了他所有的信念与疯狂。
“等我。”两个字,低沉沙哑,却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寝殿里。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带回救你的药。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九幽地狱,我也绝不回头。”
他又凝视了她片刻,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这才毅然起身,决绝地转身离去。
步伐坚定,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床幔轻纱。
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殿外长廊的尽头。
寝殿内重归死寂。
然而,就在脚步声消失的下一刻,床榻上本该沉沉睡去的苏愿,却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是怎样清醒、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和冰冷的眼眸,与方才那病弱垂死、连呼吸都微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其中没有丝毫昏沉与痛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幽邃和算计得逞的微光。
她动作利落地直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虽然单薄却并非无力孱弱的身体线条。
苏愿抬手,指尖在自己依旧苍的脸颊上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抹与病容截然不同的、带着冷嘲和尽在掌握之中的弧度。
【宿主,你这几天的戏演得可真够足的,连我都要被骗过去了。】
011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好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引开南宫烨后?】
苏愿没有急着回答。
她慢条斯理地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地板上,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但眼神锐利的脸。
她拿起一支玉簪,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眼神透过镜子,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急什么?】她红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好戏,才刚拉开序幕。而这场戏,怎么能缺了我这个主角亲自登场,去推动高潮呢?】
她轻轻笑了笑,那笑声在空荡的寝殿里显得格外诡异。
……
与此同时,噬心宗深处,一处隐秘的禁地。
这里的气氛与万毒殿的阴森诡谲不同,更显压抑和血腥。
巨大的洞穴被人工开凿得十分规整,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古老而邪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里便是噬心宗极少启用的——血祭处。
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石坛,石坛表面光滑如镜,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无数鲜血浸透、凝固、再浸透。
石坛周围,按照特定的方位,摆放着数个骷髅头骨,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南宫霆负手立于坛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巫医指挥着几名心腹弟子做最后的准备。
那些弟子皆身着血色长袍,脸上带着敬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情,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什么,或者行差踏错一步。
“宗主,”年老的巫医脸上皱纹堆叠,此刻更是拧成了一团。
他凑近南宫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血祭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
“少主要是事后知道了真相,以他的性子,恐怕……恐怕会酿出惊天祸事啊!我们是否再……”
南宫霆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分,只是极淡地瞟了巫医一眼。
那一眼,冰冷如万载玄冰,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绝对的权威和不容置疑。
巫医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未尽的劝谏之词全都哽在喉头,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血袍。
他猛地低下头,再不敢多发一言,噤若寒蝉地退到一旁。
“血祭仪式,都准备好了?”南宫霆这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公务。
他摊开手掌,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罗盘出现,罗盘中心,一道细微的红色光点正在急速移动,方向正南,已然远离宗门范围。
“回禀宗主,一切均已准备完毕,所有祭品、符文、阵法节点都已检查无误,只待……只待‘药引’就位,便可启动。”巫医躬身回答,声音依旧带着微颤。
“嗯。”南宫霆似乎满意了,将罗盘收起,那代表南宫烨的光点远去,似乎正在他的预料之中,“那就去把人带过来吧。时辰快到了。”
“是!”身旁一名血袍弟子立刻领命,转身快步走向禁地入口。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那名弟子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宗…宗主!不好了!属下前往少主寝殿,发现……发现少夫人不见了!寝殿内外都找遍了,没有任何踪迹!”
“不见了?”南宫霆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沉凝,“一个大活人,还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能在守卫森严的噬心宗内凭空消失?”
那弟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头埋得更低:“弟子不知!值守的弟子说并未见到任何异常,也无人见到少夫人离开寝殿!就像……就像蒸发了一样!”
南宫霆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苏愿的消失,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一个本应躺在床榻上等待最终命运的棋子,竟然脱离了棋盘?
就在这气氛凝滞到极点,所有人的心脏都高悬不下之时——
一个清凌凌,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讥诮,与这血腥恐怖之地格格不入的女声,突然从禁地的入口阴影处传了进来:
“哦?是在找我吗?南宫宗主——”
伴随着清脆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踏入这血光弥漫的祭坛范围。
来的,正是本该“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苏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寝衣,脸色也依旧苍白,但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苏愿的目光清亮锐利,直直地射向祭坛边脸色骤变的南宫霆,唇角弯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
她顿了顿,仿佛在欣赏众人惊骇欲绝的表情,然后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
“或许,按照现在的身份,我更应该称呼你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