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市政府大院里，但凡是跟周阳分管领域沾点边的干部，走路都开始贴着墙根，看见周阳的办公室都绕着走。
生怕这位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零点一秒，然后就被查出点什么陈年烂谷子的破事。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周阳会继续高歌猛进，把临海官场搅个天翻地覆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沉寂了下来。
环保、文旅、交通三条线的工作，在高远山和陆长风的鼎力支持下，已经上了正轨，周阳把大部分权力下放，自己只抓总，看大方向。
他把新的精力，投入到了一个更基础，也更接地气的领域——乡村振兴。
临海市下辖的几个乡镇，靠山面海，土地肥沃。周阳上任后，力主推动“一村一品”的特色农业发展战略，引进了不少优质新品种。
战略初见成效。
金秋时节，田间地头一片丰收景象。
但也带了新的问题。
临海市，西郊，绿水镇。
镇口的马路上，停满了满载着一种翠绿色小甜瓜的农用三轮车，瓜农们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
空气里，弥漫着瓜果的清甜和农民的愁苦。
“这‘翠玉白瓜’，是周市长引进的好品种，又甜又脆，产量也高，可怎么就卖不出去了呢？”
“唉，还不是那些二道贩子！联合起来压价！原来谈好的一块五一斤，现在给八毛！八毛钱，连本都回不来啊！”
“再这么放两天，瓜就要烂在地里了！”
焦虑，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
市农业农村局，局长办公室。
吴坤正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上一杯今年的新茶。
他五十出头，微胖，脸上总是挂着一种“我已经看透一切”的淡然。
作为临海市官场的老油条，吴坤的履历相当“稳健”。他上一次出名，还是因为环保问题被市纪委叫去喝茶，停职检查了小半个月。
虽然最后查无实据，官复原职，但这事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而当初主抓环保整顿的，正是周阳。
所以，他对这位年轻气盛的副市长，心里始终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局长，绿水镇那边，瓜农们的情绪不太稳定，电话都打到市长热线去了。”一个科长模样的年轻人，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汇报。
吴坤吹了吹茶叶沫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慌什么？”
“市场经济嘛，有涨就有跌。产销出现矛盾，这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充满了理论高度。
“那……我们是不是要采取点措施？比如，帮他们联系一下销路？”年轻人试探着问。
吴坤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联系？政府去干预市场价格？那不是胡闹嘛！”
“我们农业局的职责，是指导生产，不是包揽销售。农民们也要有市场意识，要自负盈亏，不能一遇到问题就找政府。”
他挥了挥手，一副“此事到此为止”的架势。
“行了，我知道了。你让他们再等等，看看市场行情会不会有变化。”
年轻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无奈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吴坤一个人。
他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周阳？乡村振兴？
搞得好听！
现在卖不出去了吧？烂摊子了吧？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局长粉碎机”，怎么去跟“市场规律”硬碰硬！
他心里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当初，他老家的一个亲戚也想种这个“翠玉白瓜”，被他给劝住了。
他当时就觉得这玩意儿不靠谱，本地没名气，外地没销路，纯属瞎折腾。
现在好了，自己的先见之明，得到了市场的完美验证！
就在他品着茶，等着看周阳笑话的时候。
周阳的办公室里，系统的提示音，已经悄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临海市西郊区域，出现大规模【焦虑】、【愁苦】、【无助】的负面情绪力场！】
【情绪源头锁定：绿水镇特色农产品“翠玉白瓜”滞销事件！】
【数据分析：市农业农村局局长吴坤，在此事件中表现出强烈的【消极怠工】、【幸灾乐祸】与【敷衍塞责】情绪。系统检索到，该干部曾因个人判断失误，强烈反对过“翠玉白瓜”项目的引进，并对其推广存在主观上的抵触情绪。】
个人判断失误？
主观上的抵触情绪？
周阳看着系统面板上的分析，眼睛眯了起来。
他算是明白了。
这位吴局长，不是能力不行，是态度有问题。
他不是在解决问题，他是在等着问题闹大，好证明自己当初的“英明”！
“林小雨，备车。”
周阳站起身，拿起了外套。
“去哪儿，市长？”
“绿水镇。去田间地头，看看我们的‘翠玉白瓜’。”
……
半小时后，周阳的车，停在了绿水镇的村口。
他没有惊动镇里的干部，直接走到了那群愁云惨淡的瓜农中间。
“老乡，这瓜怎么卖啊？”
周阳拿起一个“翠玉白瓜”，入手沉甸甸的，表皮光滑翠绿，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农，张德发，叹了口气，苦着脸说：
“领导，您就别拿我们开涮了。这瓜，现在狗都嫌！”
“怎么会呢？我尝尝。”
周阳也不嫌弃，直接掰开一个，汁水瞬间四溢。他咬了一大口，清甜爽脆的口感，立刻在舌尖上炸开。
“好吃啊！”
周阳由衷地赞叹。
“这品质，比我在省城水果店里买的那些进口货，强多了！”
一句实在的夸奖，让瓜农们紧绷的脸，稍微松动了一点。
张德发看着周阳俊朗亲和的脸，觉得有些眼熟，试探着问：“领导，您是……”
“我叫周阳，是市里分管农业的。”
轰！
人群里，像是丢下了一颗炸弹！
周副市长！
那个电视上的周副市长，亲自来了！
“周市长！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些天杀的贩子，把价格压到八毛钱一斤！他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我们听您的，搞特色种植，没日没夜地伺候这些瓜，眼看丰收了，却要血本无归了！”
一时间，所有的委屈和焦虑，都朝着周阳宣泄而来。
周阳没有不耐烦，他安静地听着，不时地点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写满辛劳与期盼的脸。
等大家情绪稍稍平复，他才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各位老乡，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这件事，市里肯定会管，也必须管！”
“但是，”他话锋一转，“光靠政府去跟那些贩子吵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把销路拓开！”
“怎么拓？”张德发一脸茫然。
“电商，直播，农超对接！”
周阳说出几个词。
“我今天来，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家放心，三天之内，我保证让你们的瓜，不仅能卖出去，还要卖个好价钱！”
……
第二天上午，市政府工作协调会。
农业农村局局长吴坤，正在台上做着工作汇报。
他打开ppt，一脸沉重。
“周市长，各位领导。关于近期绿水镇‘翠玉白瓜’滞销的问题，我们局里高度重视，连夜进行了分析研究。”
“我们认为，这主要是‘产销信息不对称’导致的阶段性、结构性矛盾。说白了，就是种得太多，市场一下子消化不了。”
“当然，我们的农民同志，在风险意识和市场开拓能力上，也确实存在一些不足。这需要我们下一步加强引导和培训。”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引经据典，把责任轻轻巧巧地，推给了“市场”和“农民”。
在座的一些领导，听得连连点头。
吴坤心里一阵得意，他觉得自己的这套说辞，简直是无懈可击。
然而，他话音刚落。
周阳就开口了。
“吴局长。”
周阳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说，农民同志缺乏市场意识。那我请问你，我们农业局的‘市场意识’，又体现在哪里？”
吴坤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我们一直在密切关注市场动态，为农民提供信息服务……”
“是吗？”周阳冷笑。
“那你知不知道，就在我们开会的时候，有一伙本地的农产品经纪人，正在绿水镇，用七毛钱一斤的价格，疯狂收购农民手里的滞销瓜？”
“他们一边散布谣言，说外地的瓜马上要冲击市场，价格还会大跌。一边，又偷偷联系好了外省的连锁超市，转手就能卖到三块钱一斤！”
周阳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吴局长！你跟我说这是‘产销矛盾’？！”
“这他妈是趁火打劫！是有人在吸我们农民的血！”
“你作为农业局的局长，对这种恶劣的、严重损害农民利益的行为，不仅视而不见，还在这里大谈什么‘市场规律’，指责农民‘缺乏意识’！”
“你的意识，又在哪里？！”
周阳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吴坤的心底！
吴坤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怎么都没想到，周阳竟然把事情查得这么清楚！
“我……我不知道有这种事……”他还在嘴硬。
“不知道？”
周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示意林小雨，将一份材料，投到了大屏幕上。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吴坤正和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在一家高档茶楼里，相谈甚欢。
而其中一个，正是带头压价的那个农产品经纪人头子！
“吴局长，现在，你还想说你不知道吗？”
周阳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着。
“还是说，这场针对绿水镇瓜农的‘市场围剿’，你吴大局长，本身就是……策划者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