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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莉蹲在灶台前添柴火,火光映着她二十六岁还算饱满的脸。何老栓从背后贴上来时,她没躲,只是往灶膛里又塞了把干玉米叶。火苗\"嗤\"地窜高,照得土坯墙上的两道影子纠缠成一团模糊的暗影。

\"建国再有半个月就该回来了。\"牛莉说这话时,何老栓的手正从她衣襟下摆钻进去。老人粗糙的指节刮得她肋下生疼,带着常年抽旱烟的焦油味。

何老栓\"嗯\"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个灰白物件挂在门闩上。那是枚骨哨,惨白的颜色像是泡久了的老虎骨,尾端拴着褪色的红绳。牛莉每次见着都觉得那绳红得可疑,像干涸的血渍。

\"别碰它。\"何老栓照例警告,布满老年斑的手却已经熟练地解开牛莉的盘扣。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矩——丈夫何建国在深圳电子厂打工的十一个月里,五十岁的公公和儿媳在灶房、谷仓或者后山玉米地里扒灰。唯独那枚骨哨,是绝不许牛莉触碰的禁忌。

腊月里的土炕烧得滚烫。何老栓压在牛莉身上时,她望着悬在床头的骨哨。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得那物件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据说这是何家祖传的引魂哨,吹响能唤回游荡的亡魂。牛莉不信这些,她只觉得老头子的迷信可笑——就像他坚信必须每月初一十五在堂屋给祖宗上供,否则家里就要闹邪祟。

何老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牛莉起初以为老头子终于在这事上耗尽了元气,直到看见他嘴角冒出白沫。老人的手死死掐住她肩膀,指甲陷进皮肉里。牛莉闻到一股腐臭味,像是盛夏里暴晒三天的死老鼠。挂在床头的骨哨无风自动,发出\"呜呜\"的悲鸣。

当何老栓彻底不动弹时,牛莉发现他裤裆里漫出暗黄的液体。她哆嗦着推开尸体,那枚骨哨\"啪嗒\"掉在炕席上。屋外传来黑猫凄厉的嚎叫,一声接一声,像在给死人报丧。

埋何老栓那天下着冻雨。牛莉和匆匆赶回的何建国在村民的帮忙下安葬了何老栓。何建国哭得像个孩子,他当然不知道父亲裤腰带上还缠着儿媳的头发。牛莉趁丈夫不注意,把骨哨藏进了贴身的衣兜。她说不清为什么要偷这晦气东西,就像说不清为什么总在半夜听见堂屋有脚步声。

头七那晚,何建国又赶回深圳上工。牛莉独自躺在婚床上,听见谷仓里有动静。她举着煤油灯去看,发现装稻种的麻袋被咬破了,谷粒撒了一地,却不见老鼠的踪影。回屋时,她看见骨哨好端端放在五斗柜上,可明明睡前是收在梳妆盒里的。

\"咔嗒\"。

牛莉浑身僵住。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轻叩窗棂。她盯着糊了报纸的木窗,忽然发现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影子——佝偻着背,头顶稀疏的毛发支棱着,活像何老栓生前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的模样。

煤油灯\"噗\"地灭了。

牛莉摸到骨哨时,它冰得像块寒冰。黑暗中响起细微的\"咝咝\"声,像毒蛇吐信。她突然想起何老栓说过,这哨子是用难产而死的孕妇腿骨磨的,哨嘴那儿还留着牙印。据说那妇人死时瞪着眼,接生婆用火烤都合不上她的眼皮。

\"呼……\"

一股阴风擦着牛莉耳根掠过。她尖叫着跌下床,尾椎骨撞在踏板上疼得眼前发黑。五斗柜上的搪瓷缸突然炸裂,碎片崩到蚊帐上划出几道白痕。骨哨不知何时滚到了床底,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泛着磷火似的微光。

牛莉连滚带爬地去够那枚骨哨,指尖刚触到红绳,整条手臂就像被电打了似的发麻。她看见自己小臂内侧浮现出青紫色的指痕,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掐过。更可怕的是,骨哨的哨嘴处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黏液,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

堂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牛莉哆嗦着扒住床沿,听见筷子有规律地敲击碗边的\"叮叮\"声——何老栓生前就爱这么敲着破碗喂那只黑猫。煤油灯突然自己亮了,火苗却是诡异的幽绿色,照得满墙影子乱晃。

门缝底下渗进黑色液体。牛莉眼睁睁看着那滩粘稠的东西漫过青砖地,所过之处留下蛛网状的霉斑。她闻到浓烈的腥臭味,像是沤烂的鱼内脏混着坟土的味道。骨哨在她掌心剧烈震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最恐怖的是她看见了何老栓。

老人半透明的身体从门板穿透进来,青灰色的脸上还带着暴毙时的狰狞。他左眼蒙着层白翳——那是去年给牛莉摘山枣时被树枝戳瞎的。牛莉想喊,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了。何老栓的亡魂飘到床前,腐烂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指甲缝里还嵌着埋他那天沾的泥。

牛莉吓得失禁了。温热的尿液顺着大腿往下流,却在接触到地面的黑液时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何老栓的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黑洞洞的口腔里涌出密密麻麻的蛆虫。那些白胖的虫子下雨似的落在牛莉身上,有几只甚至钻进了她的鼻孔。

骨哨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牛莉在极度的恐惧中意识到,这哨子根本不是用来召唤亡魂的——它是困住亡魂的囚笼。何老栓的魂魄被拘在骨哨里不得往生,而她的偷窃行为打破了某种禁忌。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牛莉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灶台后,怀里紧紧抱着引魂哨。她的睡裤沾满秽物,嘴角还挂着干涸的白沫。院子里传来早起的麻雀叫声,一切恐怖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骨哨表面多出几道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裂的。

牛莉在竹林边烧掉了引魂哨。火焰由红转绿,最后变成诡异的幽蓝色。骨哨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啸,惊得竹林里的斑鸠扑棱棱乱飞。烧到一半时突然炸开,飞溅的骨片在牛莉手背上烫出个铜钱大的水泡,形状酷似何老栓瞎掉的那只眼睛。

第二天,何建国也突然回来的。他说在深圳老是梦见父亲浑身湿透地站在床头,醒来就发现工棚地上全是泥脚印。牛莉没提骨哨的事,只是夜里更加卖力地缠着丈夫。她肚皮渐渐鼓起来时。

九个月后,大胖小子呱呱坠地,村里风言风语说这孩子眉眼活像何老栓。有次何建国喝醉了,盯着摇篮里的婴儿突然说了句:\"爹生前说过,咱何家的种,甭管哪根藤上结的瓜,都是老何家的血脉。\"

婴儿满月那晚,牛莉起夜时看见只黑猫蹲在院墙上。月光下,猫的眼睛闪着诡异的绿光,嘴里叼着截灰白色的东西。等那畜生窜下墙头,牛莉才发现地上留着个褪色的红绳结——正是当初拴在引魂哨上的那种。

她默默把红绳扔进灶膛,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堂屋里,何建国正抱着儿子哼跑调的小曲,婴儿的哭声洪亮得震飞了檐下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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