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逐渐笼罩联邦大学校园，齐岁穿梭在人群中，向校外走去。
他不知道有位室友已经对他升起了同情心，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多余的看法。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为了维护社会表面上的和平和秩序，由五大集团掌控的联邦存在律法，尽管这些法律的约束对象实际上只有没有钱的普通人。而齐岁真正干的事情，无论是从律法还是道德人伦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对学校里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无论是课业、奖项还是来自其他人的追捧和赞扬，过度的关注只会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来到联邦大学，就读人工智能系，和诺依·聂克斯一个班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自聂克斯集团的安排，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真要说起来，可能当一个外科医生更加适合他。毕竟熟能生巧，他还是更擅长这个方面。
离开校园后，齐岁径直来到了校外租的公寓中。他在校外的住所在聂克斯的情报内，齐岁也没有打算对那边的人隐瞒这一点。
这里只是他在这个城市中其中一个落脚点和中转站，公寓里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不怕被人知道。
回到公寓不到半个小时，他褪下学生气的卫衣，换上一身全黑的装束，带上黑色的美瞳掩盖标志性的金色眼睛，又在日落后躲着监控悄悄地出了门。
齐岁轻车熟路地在城市中兜着圈子，穿过七拐八弯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家破旧的杂货店前。
生锈的铁门吱呀作响，杂货店内没有人，还灯光昏暗，像是老板舍不得这一点电费。铁门旁边立着一个将近一人高的红色立牌，上面用着白字写着“杂货铺”这几个字，最下方的“铺”字被不知名的黑色污渍掩盖，快要看不出来了。
绕过立牌，齐岁走进被遮挡住的小巷，转了一个弯，就看见了一个通往下方的狭窄楼梯。他将黑色的外套拉链拉到顶，竖起的衣领刚好挡住下半脸颊，深蓝色的鸭舌帽下压，黑色的眼睛也被阴影遮挡住了。
直到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辨认的特征，齐岁走进了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是通往什么好地方的楼梯。
楼梯两侧的水泥墙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涂鸦，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和下水道混合的刺鼻气息，墙角的老鼠窸窸窣窣地窜过，不过来客早就习以为常了。
走过最初那段潮湿黑暗的路，更深处的前方散发出亮光，这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忽略他们的交谈声和恶意的打量，齐岁毫不停留地往更深处走去。
昏暗，脏乱差，老鼠成群，流浪者的栖居地，人员鱼龙混杂，这里就是联邦1区的地下世界，是与地面上的繁华、光鲜亮丽完全不同的真实世界。
齐岁在错综复杂的潮湿地下悄无声息地辨认着方向，在黑暗中推开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金属门。走过一段通道，再次推开尽头的那扇门，他来到了一个与地下世界风格完全不同的地方。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间隐藏在地下的医务室明亮得刺眼，让人又有回到地面上的错觉。几扇紧闭的门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只有最左边的门上方标注着“手术室”。
这里没有人。
齐岁轻车熟路地推开唯一一扇半掩着的门，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哟，大学生下课了？”
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女人背对着门口，正费力地够着柜子上层的档案盒。她踮着脚，头也不回地打着招呼，不看身后的情况就知道是谁来了。
齐岁并不意外，外面的角落中到处都是监控，估计这人早就知道他来了。他毫不客气地坐在办公桌前空着的椅子上，丝毫没有帮助这位女士的意思。
这位女士艰难地取下档案盒，转过身来，把盒子重重摔在桌上，让桌子上的那株绿植颤了颤。
她胸前戴着一个金属铭牌，写着“dr.Lin”。不一定是真实的姓，但在这里名字从来都不重要，大家需要的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林医生坐在了她的转椅上，抱怨道：“你就不知道帮帮我？真是一点也不绅士。”
“任务。”
一点也不绅士的人只是用他那双眼睛看过去，林医生就不想说话了。
还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这个年轻人简直没有一点交互性，完全是把她当作发任务的Npc。不管调侃什么，齐岁回不回答都完全看自己的心情，只有每过一段时间就来找她要任务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不过有能力的人，脾气怪一点完全能够理解。
这位可是在暗网中业绩水平排行前列的顶尖杀手。看在齐岁这么不好惹的份上，林医生可以不在意这人的无礼，反正下次上药的时候下手重一点就行了。
“好吧好吧，”手指在机械键盘上跳动着，林医生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任务的话等一等，如果你急着回家赶作业我也没有办法，组织的程序是这样要求的。”
果不其然，这一个调侃又没有得到回应。
林医生偷瞄了一眼齐岁，只见这人盯着桌子上的那盆绿植就开始发呆。要不是他们对齐岁的情况知根知底，过去的几年都是她在接触这人，看着齐岁长大的，她都要怀疑这位大学生是哪个实验室偷跑的仿生人。
简直是太人机了！
沉默不过三分钟后，一个平板被推到了齐岁面前。
“前半部分是组织分配给你的暗杀名单，后半部分是暗网最近的有价值的悬赏令。”她的指甲在平板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选合眼缘的吧。”
齐岁从黑色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摘下右手手套，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他跳过前半部分那些千篇一律的组织任务，直接翻到悬赏页面。
【卢卡斯，1.2亿，黑市军火商】
【李素妍，8000万，金融诈骗犯】
【陈志豪，6000万，地下赌场老板】
……
照片，名字，悬赏金额和身份，给到齐岁手中的，都是最难的一部分悬赏。
名单如流水般划过，齐岁的目光冷漠地扫过每一页上的信息。这些目标对他来说都差不多，只是钱多少的问题。就在他准备随便选几个时，手指突然停住了。
【姓名：秦念
金额：21.3亿
身份：深泉生物集团继承人】
空白的照片栏尤为显眼，悬赏金额数字后面的零多到需要细数，比前面所有的悬赏令加起来都还要高。
重点不是钱的多少（虽然这点确实很重要），而是身份。掌控联邦的五大巨无霸之一，深泉集团的正式继承人出现在齐岁的眼前，这本来就是极为不寻常的事情。
只要不是纯小白，懂点门道的人都知道这个悬赏有问题，更何况是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的齐岁。
看着齐岁不同寻常的反应，林医生不意外地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聂克斯集团的‘世界脑’被人黑了吧？瘫痪了半个小时，那天联邦大部分地方都断网了半个小时。据不保真的小道消息说，这件事情是悬赏令上那人干的。”
不保真的小道消息其实是暗网一些人的推测。
因为在“世界脑”出事之后，秦念的悬赏价格突然就涨到了天价。稍微一联系，很难不往这个方向去想。
“不出意外，这个价格过段时间就会被深泉集团给压下去，我建议你不要去趟这趟浑水。看着是天价，但也要有命拿。”林医生抬头看着齐岁，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杀手想要拿到这笔钱，结果呢？没有一个回来。”
齐岁沉默地看完所有资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方巾，将平板上的指纹仔细擦拭干净，带上手套将平板还给了林医生。
他作为杀手，接悬赏令本来是自由的。但是他同时又加入了一个组织，为了不让他个人的行动对组织产生影响，所以接悬赏令需要向上报备。
当然，好处就是齐岁能够借用组织的情报网解决悬赏令，出了问题也有人接应。
“不是说不要去蹚浑水吗？”林医生挑眉看着屏幕上被选中的任务，却并没有继续劝齐岁不要接这个任务的意思。
反正也劝不住。
“这些目标的资料后续都会发给你。不过关于那位大少爷……”
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他的资料少之又少，和其他喜欢抛头露面的继承人不一样，网络上根本没有他的照片流传，行程也很难获得。我们不一定能给到你足够的情报，不过有相关消息会发给你的。”
齐岁还是没有说话，但林医生知道他在认真听，就继续提醒道：“先说好了，如果这个任务你失败了，我们绝对不会捞你。那可是深泉集团的继承人，一个操作不当我们整个组织都要被你拉下去陪葬，那个大少爷可不是什么草包。”
“知道了。”
林医生奇怪地看了齐岁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齐岁这个人她观感还不错。想了想，还是选择把话说出口。
“你真的打算与那个大少爷交恶？”林医生放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建议道，“说真的，你为什么不考虑和他合作？虽然那种大集团不缺杀手，但你这种水平的‘专业人士’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齐岁，“而且，那里有全世界最顶尖基因研究，说不定你身上的问题他们能够解决。你也不能只指望组织，有时候组织也不一定靠得住。哦！以上发言都是我的个人立场，和组织无关哈。”
这位话很多的医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还不忘记补充了一句宇宙免责声明。
“和他们合作？哈。”齐岁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头一次露出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第一个表情，不过让人感觉更加阴暗了。
“你是想把我往另一个火坑里面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训狗的手段。”
林医生耸耸肩，识趣地闭上了嘴。
齐岁是她接触的最苦逼的一个杀手，这个苦当然不是指专业技术的苦手，而是说生活苦。
他是老聂克斯的私生子。按理说，老聂克斯是站在这个世界权利顶端的人，这种大集团对待私生子完全没有必要那么苛刻。看其他的资本家，就算是私生子没有继承财产的权利，也过得是风生水起，比普通人强多了。
但不幸的是，齐岁的父亲是老聂克斯，一个对自己孩子根本不在意的老东西。在他还掌权的以前，倒还偶尔起点逗弄的心思，给私生子们一点好处。
当现任的聂克斯，也就是齐岁同父异母的哥哥上台后，那些私生子，有一个算一个的被清算。而其中最小的齐岁因为年纪小倒是保住了性命，但也被他的兄长恶趣味地当狗养在了聂克斯集团。
或许她说的方法对其他人适用，依附一个大集团不是坏事，但这个方法显然不适用于齐岁。这位悲惨的杀手，现在不就是被聂克斯家族拿捏着吗？
这还是在不知道齐岁有副业的情况下。
“我早就不抱希望了。”齐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而且都一样。不管是谁，什么身份，只要出现在悬赏令上，我都一视同仁。”
林医生觉得，齐岁就像是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和刀一样的冷。目标和雇主是谁不重要，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想不想杀。
“好吧，登记oK了，”她今天说得够多了，是时候结束对话了，“那我就祝贺你的不败传说继续了。”
齐岁起身离开，还没走出去，就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希望下次听到的不是你的死讯。”
他的脚步顿了顿，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