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湖的冰面被鲜血浸透，又在极寒中凝结成暗红色的琉璃。耶律雄仓皇北逃的王旗在风雪中缩成一个小点，而冰湖上，身披重甲的岭南士兵正沉默地分割着战场。
陈锋的指尖拂过一具冰原重步的肩甲，上面深深嵌着三支契丹破甲箭，甲胄却未洞穿。他猛地发力，箭杆应声而断。
“报——！”斥候的声音带着狂喜穿透寒风，“漠西鞑靼部使者携黄金家族信物求见！山北室韦三十六部首领跪伏营门之外！他们…愿奉王爷为北疆共主！”
陈锋缓缓抬头，目光扫过缴获堆积如山的契丹玄鹰骑具装重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令！所有缴获重甲、良驹，尽数配发‘玄甲营’！三日后，兵锋——直指山海关！”
寒鸦湖的冰面，已成一片修罗血狱。暗红与惨白交织，契丹玄鹰骑和华贵的王庭重甲尸骸层层叠叠，被极寒凝固成狰狞的死亡雕塑。刺鼻的血腥与皮肉焦糊味混合着冰原的凛冽，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岭南士兵沉默地穿行其间，动作因寒冷而略显僵硬，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熟练地补刀、清点、归拢战利品。一具具披着特殊复合重铠、关节覆盖着厚实兽皮的冰原重步尸体被小心地抬出，安置在相对干净的区域。他们身上的甲胄布满刀痕箭孔，却极少被彻底洞穿，如同在血火中淬炼后更显坚硬的磐石。
陈锋踏过冻结的血泊，在一名阵亡的冰原重步士兵身旁蹲下。这名士兵至死仍保持着前倾冲锋的姿态，头盔下的呼吸罩凝结着细密的冰晶。陈锋的指尖拂过他肩甲上深深嵌入的三支契丹破甲重箭——那是耶律雄亲卫“狼卫”的制式箭矢，箭头带着狰狞的倒钩。箭头周围的甲片向内凹陷，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硬生生卡住了箭头，未曾洞穿！陈锋五指猛地一握，“咔嚓”几声脆响，坚韧的箭杆在他掌中断裂！这超乎寻常的防御力，正是冰原重步能在昨日那场绞肉机般的正面碾压中生存下来的根本！
“王爷！”高战大步走来，魁梧的身躯包裹在同样布满战斗痕迹的重甲里，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难以抑制的兴奋，“末将已初步清点完毕！此役，我冰原重步营正面承受耶律雄中军主力‘铁林军’三轮冲锋，死战不退！三千重步，阵亡四百七十三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三百一十二人！然，被我营‘铁砧’碾碎之契丹铁林重骑，不下八千！敌重骑冲锋，撞上我阵，如浪击礁石，徒留满地碎骨！”他指向不远处一片尤其密集的契丹重骑尸体堆积区，人马俱碎，惨不忍睹，“此皆我重步钝兵所赐！破甲狼牙棒、碎骨战斧之下，再厚重的马铠，再精良的铁甲，皆为齑粉！”
陈锋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变形、被巨力砸得如同烂泥的契丹重骑尸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冰原重步舍弃了锋锐，追求极致的力量与防御。在极寒环境下，金属脆化，普通的刀剑劈砍效果大打折扣，而这种以钝击钝、以力破巧的战法，配合移动堡垒般的阵型，正是绞杀高速冲锋骑兵的绝命克星！这兵种特性，完美契合了北疆战场！
“禀王爷！”王贲的声音传来，他拄着拐杖，左腿裹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却带着复仇的快意，“末将带人清点了缴获！契丹玄鹰骑具装重甲，完好可用者，足有万套！皆为精铁百炼打造，内衬熟牛皮，比我们玄甲军现有装备更厚三分！良驹，尤其是契丹王庭特有的‘踏雪乌骓’，俘获三千余匹，耐力极佳，冲刺迅猛，乃千金难求的顶级战马！其余弯刀、角弓、粮秣、金银，不计其数！”
陈锋眼中精光爆闪。万套玄鹰重甲！三千踏雪乌骓！这简直是天赐的强军之资！“传令！”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缴获之契丹重甲，立刻运回匠作大营！着工曹司与匠作营，三日内，按我岭南将士体型改制完毕，务必贴合！所有踏雪乌骓，择其最强健者，配发玄甲军百夫长以上军官及精锐斥候！其余，优先补充玄甲军战损！玄甲军，即日起扩编至五万重骑！高战，由你亲自统辖，按‘冰原重步’防御理念，融入骑战，给本王练出一支能凿穿天下任何敌阵的——‘玄甲重骑’！”
“末将领命！”高战激动得满脸通红，单膝重重跪地！玄甲军本就以冲击力着称，若再披上更坚固的重甲，骑上更迅捷的良驹，辅以冰原重步的防御理念……这支军队的恐怖，他简直不敢想象！
命令下达，整个岭南大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运转。缴获的契丹重甲被一车车拉往后方匠作营，匠人们彻夜不眠，炉火熊熊，锤打改造之声不绝于耳。踏雪乌骓的嘶鸣响彻临时马场，玄甲军的精锐们抚摸着这些神骏战马油光水滑的皮毛，眼中充满了渴望。
就在这忙碌与重建之中，一骑快马顶着凛冽北风，冲破辕门，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因激动而变调：“王爷！营门外！漠西鞑靼部大酋长阿史那·咄苾，携黄金家族狼头金杖为信物，亲缚双手，跪地请降！山北室韦三十六部首领，赤膊背负荆棘，抬着祭祀天神的白鹿，跪伏营门之外！他们……他们愿举族归附，奉王爷为北疆万部共主，永世称臣，绝无二心！”
营帐内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漠西鞑靼，山北室韦！这可是与契丹并称北疆三大强部的存在！昨日还在跟随耶律雄摇旗呐喊，今日竟已俯首称臣！
陈锋神色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寒芒。他起身，玄色王袍拂过冰冷的案几：“走，去看看。”
营门之外，景象震撼。
凛冽寒风中，黑压压跪倒一片。为首一人，身形雄壮如熊罴，披散着虬结的头发，脖颈上挂着一串巨大的狼牙项链，正是漠西鞑靼部大酋长阿史那·咄苾。他双手被粗糙的牛筋绳反缚身后，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雪地上，身旁插着一柄通体由黄金铸造、顶端镶嵌硕大狼头的权杖——鞑靼黄金家族传承数百年的信物！在他身后，数十名鞑靼贵族同样赤膊跪伏，浑身冻得青紫，瑟瑟发抖，却不敢稍动。
另一边，数十名仅着皮裤、赤裸上身的汉子背负着带刺的荆棘条，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入皮肉，鲜血顺着脊背流淌，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痕。他们合力抬着一头通体雪白、头顶巨大鹿角的雄鹿尸体——室韦人祭祀长生天最高规格的“白鹿献祭”。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正是室韦大萨满，他抬起浑浊的老眼，望向走来的陈锋，用生硬的官话嘶声喊道：“岭南王……神威盖世！室韦三十六部……愿献上长生天的使者……祈求王爷宽恕……收留我等为奴仆……北疆风雪……愿为王爷……前驱！”
寒风卷起雪沫，刮在那些赤裸的、流血的脊背上，更显凄厉与卑微。
陈锋立于营门高台，目光如冰锥般扫过下方跪伏的人群。阿史那·咄苾感到那目光的冰冷，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伟大的……岭南王！耶律雄倒行逆施，妄图对抗天威，已遭神罚！我鞑靼部受其蛊惑，犯下大错！咄苾……愿献上族中所有牛羊、骏马、女人，黄金家族愿永世为王爷守牧漠西，只求……只求王爷给鞑靼部一条生路！”他身后的黄金狼头杖在雪地中微微颤动，象征着北疆霸权的图腾，此刻匍匐于地。
陈锋沉默着，这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北疆首领的心头，几乎让他们窒息。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寒风呼啸。
“生路？”陈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刀锋，“可以。”
下方众人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但——”陈锋话锋一转，那冰冷的杀意让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冻结，“本王要的不是奴隶，也不是随时会反噬的豺狼！本王要的，是能融入岭南秩序，真正成为大周北疆屏障的——自己人！”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些被匠人们奋力拖曳的契丹重甲和嘶鸣的踏雪乌骓：“鞑靼部，出精壮勇士五千！自备刀弓战马，编入‘北疆游奕军’，归岭南玄甲营节制！由高战统领，三日后，随本王南下！室韦三十六部，抽调善于山地攀援之勇士三千，组成‘翻山营’，听候调遣！两部所有部族，即刻迁徙至狼跳峡至寒鸦湖一线！本王会派官员，划定居所，传授耕种、筑城之法！各部首领之子，年满十岁者，皆送入岭南王府为质，习汉文，明汉礼！”
归入岭南军制！迁徙划定区域！质子入府！
这条件苛刻至极，几乎是要彻底打断北疆诸部传承千年的脊梁！阿史那·咄苾和室韦大萨满脸色惨白，身体剧烈颤抖。交出最精锐的战士，放弃世代游牧的草场，迁徙到指定的地方，连继承人也要送去当人质……这是要将他们的部族彻底消化！
陈锋俯视着他们，声音带着最后的通牒：“顺者，可如渤海、奚族一般，得本王庇护，安居乐业，共享太平！逆者……”他回望了一眼寒鸦湖上那堆积如山的契丹尸骸，以及高垒之上悬挂着的耶律斜轸等契丹将领那狰狞冻硬的头颅，“寒鸦湖下，契丹王庭，便是榜样！尔等，选吧！”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原上的暴风雪，瞬间压垮了所有犹豫。阿史那·咄苾第一个重重磕头，额头撞击冰雪，发出沉闷的响声：“鞑靼部……遵王爷令！愿为王爷鹰犬，至死方休！”黄金狼头杖被他高高捧起，献向陈锋的方向。
“室韦三十六部……遵命！”大萨满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也重重叩首。白鹿的尸体被恭敬地放在雪地上，如同献祭给新的神明。
岭南大营的篝火彻夜不息，驱散着北疆的酷寒。大帐之内，气氛却凝重如铁。
陈锋展开巨大的羊皮舆图，手指沿着北疆蜿蜒的山川河流，最终重重戳在扼守中原与北疆咽喉的那座雄关之上——山海关！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帐下核心将领：刚毅沉稳的高战、杀气未消的王贲、谋士周淮安（首席谋士，擅长战略布局）、察风卫统领赵铁柱（情报头子）。
“北疆已定，后方稳固。耶律雄丧家之犬，不足为虑。漠西鞑靼、山北室韦俯首称臣，其精锐已入我瓮中。”陈锋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决断，“时机已至！我军挟大胜之威，当直捣黄龙，叩关中原！山海关，便是横在我岭南大军面前的最后一道铁闸！”
“王爷，山海关守将乃大周名将韩擒虎！”周淮安神色凝重，手指点向舆图上关城的位置，“此人用兵老辣，深得守城精髓。关城依山傍海而建，城墙高厚，更有瓮城、箭楼、护城河数重防御，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内常年驻守‘镇北军’精锐五万，皆是百战老兵。且朝廷得知北疆剧变，必已严令韩擒虎死守，并调集援军驰援！强攻……恐代价巨大。”
“代价？”高战眼中战意熊熊，声如洪钟，“我岭南儿郎何惧牺牲！玄甲重骑披上契丹铁鹞子重甲，便是铁打的洪流！末将愿为先锋，纵是铜墙铁壁，也定给王爷撞开一条血路！”他刚获得万套重甲和踏雪乌骓，信心爆棚。
王贲拄着拐杖，声音沙哑却带着陌刀营特有的铁血：“陌刀营虽残，犹有千余可战之兵！破阵攻坚，陌刀营从不落后！关城再高，也挡不住我营儿郎登城死战的决心！”
赵铁柱则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察风卫已启动山海关内所有暗线。韩擒虎治军虽严，但关内并非铁板一块。其副将周桐，贪财好色，与京城兵部侍郎有旧怨。守军粮草转运官刘明，乃我‘青蚨’下线，可控。另，关内三大粮仓位置、水源暗渠分布图，三日内可呈于王爷案头。”情报如同暗夜中的匕首，悄然抵近目标的咽喉。
陈锋听着众人的话，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敲击着，目光深邃如渊。强攻，是最后的选择。他陈锋的兵，每一个都宝贵无比，岂能轻易消耗在雄关之下？
“韩擒虎……名将？铁关？”陈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那笑容让帐内温度骤降，“本王倒要看看，是他的关城硬，还是本王的手段硬！传令！”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玄甲军高战！陌刀营王贲！整合新获之甲胄战马，操练新战法！五日之内，本王要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重骑与陌刀劲旅！”
“察风卫赵铁柱！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七日之内，山海关内，本王要乱！周桐、刘明，该动起来了！粮仓、水源，本王要确切情报！另，散布消息——契丹已灭，岭南王不日兵临城下，顺者生，逆者死！”
“周淮安！即刻拟定‘攻心檄文’，历数朝廷昏聩，世族贪婪，黎民之苦！宣告本王‘均田免赋，废奴除苛’之新政！檄文制成箭书、传单，三日后，给本王射入山海关内！本王要关内军民，皆知我岭南之志！”
“诺！”众将领命，眼中燃起熊熊火焰。王爷这是要明暗结合，攻心为上！山海关这座铁闸，已然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锁定！
陈锋最后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京城。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破军”，刀锋在烛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寒光，映亮他眼中那足以焚尽九州的野望。
“山海关……不过是本王问鼎中原的第一步！”他的声音如同誓言，在冰冷的北疆大营内回荡，“这万里河山，终将尽归——岭南！”